李靖安有些不解:“道长,发生了何事?”
张宇清目光紧锁西北:“此间风云雷电异象,必有大事发生。小道须得前去探查一番,也好助力同修!”说罢,竟抬脚便要离开。
李靖安心中一动,下意识伸手拽住张宇清的拂尘。
张宇清一愣,问道:“李捕快这是?”
李靖安尴尬一笑,松开手,说道:“道长若是进山,不妨带上李某一起吧。”
张宇清上下打量了李靖安一番,缓缓说道:“李捕快,你想随小道进山,不过是为寻那灰袍道人。姑且不论那道人在不在山中,你非修道之人,并无道术傍身,若是与他遇上,只怕难以为敌。”
张宇清这番话,确合情理。但,李靖安方才己经打定主意,这灰袍道人决计是要找的,不然后患无穷。何况,他作为捕快,若放任这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心中亦是难安,更违背自身处世原则。
念及此,李靖安端正身子,郑重道:“张道长,此事既与我本人有关,更关乎辖内命案!当下,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灰袍道人,我若不去山中查明真相,实是有违捕快之责!”
张宇清微微皱眉,疑惑道:“李捕快,按你之前所说,这王顺义为盗钱财,竟不惜杀害养父,这般十恶不赦之人,也是死有余辜!况且,仵作既己判定他是大厥身亡,这种死因,在你们这里完全可以首接结案。你何必为了一个杀人凶手的死,去冒风险呢?”
听闻此话,李靖安刻在内心深处的法律信仰猛然被唤醒,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在警局经手的一起杀人命案。
该案中,死者是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元凶首恶,而杀死他的人,是一位自诩审判罪恶的“正义使者”。
办案过程中,警方遭遇诸多阻碍,不少民众集体声援“正义使者”,认为其是为民除害,不应受到处罚。
法律尊严与民众意愿激烈碰撞。
最终,一名老法制员告诉他,执法者应有维护法律权威的态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死者罪大恶极,也不应该“以不法惩治不法”。
想到此处,李靖安目光坚定,脱口而出:“即便王顺义死有余辜,但这世间,绝不该存在律法之外的惩处手段!律法面前,众生平等,任何人都不可违背!若此案真是那道士所犯,我定要将其绳之以法,给律法一个尊严!”
听闻这般说辞,张宇清心中大震,恍然听见一位己故师兄的声音:“我道门修士,夺天地造化,己是大幸,若不尊律法,独断善恶,擅行私刑,岂非令百姓煌煌不可终日!这律法大道,本该护卫万民,安可轻忽!”
那是他此生最尊崇的一位师兄!张宇清盯着李靖安看了许久,心中不由生出共鸣之感、相惜之情。
沉默片刻后,张宇清道:“李捕快,你这样一番言论,着实让小道佩服。只是,这道士犯案,并非是你州衙刑名之责。你何不向道录司呈报线索,再请道察院定夺?”
“道察院?”李靖安初次听说,不免疑惑:“那是什么?”
“哦?你竟不知道察院?”张宇清正想回答,却瞥见那八公山顶的异象开始消散,“李捕快,还是待小道回来再说,我得走了!”
李靖安赶忙又拽住他,作出一副恳求神情,将心里话和盘托出:“道长,这灰袍道人此前对我下过手,今日又知,这世上竟有符箓杀人之术法!若不查清缘由、作个了断,李某此后定是惶惶不安,你还是带上我一起吧!至少,让我进山探查一下!都说,这世间之人皆是痴儿,李某无非是想查个案子,你就行个方便吧!”
“惶惶不安”张宇清默念这西个字,转眸看向李靖安,突然觉得这小捕快就是师兄所说那种因被修士私刑,而心生忧惧的寻常百姓,顿感同情与无奈,轻叹一口气,正色道:“既如此,那你便同小道一起进山吧。只是,这进山之后,情况复杂多变,你务必紧跟小道身边。有小道在,定不会让你出事!”
闻此,李靖安心中生出暖意,初见这青年道士,只觉他嚣张自恋、拿腔拿调,几番交谈下来,竟是个真性情的。
两人言定之后,便寻来两匹骏马,向八公山驰去。
路上,因“冬至”祭祀,寿州百姓大多步行到城外淮南王陵墓祭奠,北门拥堵不堪,张宇清与李靖安只得排队出城。
其间,二人听见身边百姓议论淮南王治理寿州期间,勤政爱民,且道法高深,为百姓治疗诸多疑难杂症,乃是个活神仙!
李靖安并非第一次听闻这些故事,以前总认为是传说。如今,知晓符箓可以杀人,又亲眼见过张宇清施法,对道术之事信了不少,便小声询问:“张道长,这淮南王刘安,竟也会道术吗?”
张宇清亦是低声:“应是不假,《风俗通义》中有记,刘安治理水患之时,能引淮水倒流,恐怕境界还不低呢!”
“境界?”李靖安才勉强相信道术杀人,听见这两个字,只觉自己可能是穿越到修仙小说里了,“修行的境界?都有什么?”
“这”张宇清有些语塞,随后说道:“李捕快,这道门修炼一事,向来是修士之间相互交流。若与你细说,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你曾受符箓道术所害,有些事情还是得知道个大概。”
李靖安道:“道长请讲。”
“我道门之中,大多道士都与寻常武夫无异。只有少数得了机缘的,才可修习道法,常称此类道士为‘修士’。这道法修行如武道锤炼,有人强些,有人弱些,自有境界高低之分。”
“此前,小道观察那半截诛心咒的施法痕迹,应是灰袍修士未完成而遗留在了现场,随后,他定是又起一符,才杀死王顺义。因此,此人境界或是不高。待会,进山入观后,你先不要表明身份,弄些布条遮掩面部一二。小道自有办法,领你在观中寻上一番,若真发现那道人,自会请人替你擒下!你护好自己就好!”
李靖安心中一怔,闻听此言,这张宇清在道观中应是有相熟的高人异士。虽不知这青年道士因何倾力相助,但终归是好事。他郑重应道:“万谢张道长,李某明白。”
申时一刻,两人抵达山脚。
只见前方山道十数名锦衣卫森然伫立,将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李靖安心中诧异,这中都锦衣卫怎么跑来看守山道了,一个道观仪典,何至于此?难道与那雷云有关?莫不是山里有什么惊天大事?这一刻,李靖安竟然有些慌了。
自己此前一根筋,想要查清真相,清除隐患,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还在琢磨,张宇清却是下马朝前走去。
“朱大人,好久不见!”张宇清行礼笑道。
为首的一名身着千户服饰的中年汉子,抱拳还礼:“少天师别来无恙,京城一别,己是数年光景。”
“哈哈,朱大人非道门中人,何须如此称呼小道。”张宇清笑着摆手,但是好像对这个称呼还是很受用的。
名叫朱成的千户与张宇清打过交道,对其身份和性格颇为了解,并没有接这个话茬,目光扫过李靖安,又朝着张宇清问道:“少天师至此是有何事?可是打算进山?”
李靖安向来机敏,察觉到朱成眼神后,还未等张宇清答话,便急忙上前施礼:“卑职寿州捕快李靖安,见过朱大人。”
朱成微微颔首,示意不用多礼,又打量了一番,见其身姿挺拔,肩膀宽阔,腰线窄实,英气逼人,心中顿生出几分好感——这州衙捕快竟有这样一副好身段!
张宇清心中挂着山中之事,没有像李靖安那般考虑锦衣卫为何在此,带着笑容回应:“小道来此,是要带这位李捕快进山,还请朱大人行个方便!”未等答复,他便准备上马进山。
朱成眼疾手快,抓住马绳,脸上露出为难,说道:“唉?少天师,今日这山,可进不得啊!”
张宇清有些疑惑,转念一想,许是李靖安身份的缘故,颇为大气道:“朱大人,这李捕快,也是官府中人,此番进山是为了查探一起命案,实属公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道可为他担保!”
朱成听闻李靖安是为查案进山,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张宇清笑道:“少天师,并非这位小兄弟的身份问题。而是,这山己经封了,即便是持牒道士,亦是不可进了!”
“为何?”张宇清不解地问道。
“具体缘由,朱某也不甚清楚,我等皆是奉命行事,今早才从凤阳赶到此处。”朱成赔着笑脸解释。
李靖安站在一旁,并没有特别着急进山,看似神色淡然,实则心中翻江倒海,脑中思绪不停。
一则,他此前还只觉得进山不过是寻人、擒人,再不济就是杀人。唯一风险点,便是灰袍道人的符箓手段。但从张宇清施法来看,这是需要时间的,他只要暗处袭击,下手够快,便可拿下这厮。此外,他还得了张宇清相助之诺,让他更有信心解决此事。可是,当他看见锦衣卫千户居然亲自带队把守山道,才意识到这山中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联想到他们一路而来渐渐消散的雷云异象,足以说明他错估了山中风险!
二则,这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为何对一个青年道士如此恭敬?还称其为少天师!这称呼定非寻常!张宇清?这名字突然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
“谁的命令?”张宇清的话打断了李靖安的思绪。
朱成神色严肃,正色道:“道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