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八公山。
雷云己散,天地清明,阳光披撒在山林之间。
山腰中段,道路陡峭。李靖安与张宇清只得下马步行。
李靖安从马背上取下长刀,转身看向旁边栓马的张宇清,好奇问道:“张道长,这道察院是什么衙门?此前你让我把案子层层通报给它,如今,就连锦衣卫也要听令行事!”
张宇清栓好了马绳,将拂尘搭在臂弯,略有感慨,说道:“李捕快,你久居寿州,又未参与过道门之案,没听过这个衙门名称,实属正常。但这道察院在我们修士之中,可是如雷冠耳!”
随着张宇清的畅想,揭开了明朝历史被隐藏的一角。
洪武初年,朱元璋在利用道教、推崇道教的过程中,深感修士道术怪异凶悍,若不予以约束,恐颠覆皇权。
于是,在《吴元年律》(《大明律》的草创版本)基础上,补充修撰了《大明道律》,明确修士在民间运用道法之戒规。
总体原则是不得让道术影响百姓生活,禁止道术用于违法活动,禁止修士相互残杀,充分保障修士修行安全。
术以法为界,道以律为绳!是道律核心。
然则,有了律法,没有执法者,效果很难显现。
但这些修士术法高深,寻常兵役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对其约束或惩处。
于是,早在洪武十五年道录司成立之前,洪武三年,朝廷就设立了专职的执法机构——道察院,专司道律。
道察院总体架构分为中央和地方:
中央设立道察院总部,地方设立道门监察组织。
【京城】总部内设三大处:
1缉捕处。指挥使:缉捕行动指挥官;统领:带队执行缉捕任务;校尉:参与具体缉捕行动。
2审理处。主审:主持要案审讯。副审:负责案件办理。推官:负责线索核查和卷宗归档。
3裁决处。裁决长老:签发裁决令。裁决使:负责执行裁决令。
【地方】各省(布政使司)驻地设立“监察司”(例如,湖广布政使司的驻地在武昌,就在武昌府设立湖广监察司):
各地监察司内设2名正式官员:监察使、监察副使。搜集掌握道门修士违法犯罪情报,并为总部赴各省办案提供保障。
后道录司设立,在各省府也设有道纪司,两司协作负责日常工作,一个搜集情报、一个管理道籍。
道察院首任院长是刘基,他本人不仅道法高深,而且与诸派关系和睦。洪武八年,刘基病逝后,道察院院长空缺多年,首至洪武十八年,才由太子朱标兼任。
朱标作为历史上最得信重的太子,在朝堂地位极高。籍此,道察院水涨船高,地位猛增。锦衣卫虽首属御前,但皇帝与太子亲厚,向来谕令相通,中都锦衣卫接到道察院协查令,自是执行。
听完了这一番解答。
李靖安内心第一反应:刘基?那不就是刘伯温!敢情这电视剧又骗我,这刘伯温不仅不是假道士,还是会道法的修士!
而第二反应是:这总部三处的结构也太熟悉了!缉捕、审理、裁决?这不是公安、检察院、法院一条龙!还在各地派驻眼线,这道察院权力不小啊!怪不得由太子亲自掌管。
就在李靖安还沉浸在内心戏时,张宇清漫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抬头望着青天,心中感慨: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这五年来,道门平和有序,皆是道察院舍身之功!
李靖安收回心绪,看见张宇清抬头看天,忽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连忙端正身子,拱手行礼:“此前,李某实是不知,张道长竟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少天师,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原来,半个时辰前,朱成在山道口奉令拦下李、张二人。这让张宇清实在有些难堪。要知道,他虽有些自恋,不太正经,但时常标榜“一言谋早定,九鼎势先安”,极其重诺!
先前那般豪迈地允诺李靖安,又怎可食言?
略作思量,张宇清从袖中取出一封青白玉印,示于朱成。
其底部刻有“阳平治都功印”六个字,李靖安因不熟悉道教事情,不清楚其份量和代表什么,却见朱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张宇清手持玉印,态度并不傲慢,很温和地说道:“朱大人,这阳平治都功印,又称天师印,你应当清楚来历用途今日,我持它进山,便是代表掌天下道教事的正一嗣教大真人进山观礼。你大可安心放我进山,任谁也找不到你错处!”
朱成闻此快速盘算。他们执行的终归是协查令,道察院本质上是“以道制道”,院内之人在此也不敢拦天师大驾!他一个千户,就是来帮忙的,有什么不能让的?想通这一点,朱成立刻放他们上山。
天师印?正一嗣教大真人?
李靖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张宇清名字熟悉。他在庙会时看见路边售卖平安符的摊位上挂着“画像”,上面写着龙虎山西十三代天师、正一嗣教道合无为阐祖光范大真人——张宇初。
这张宇清,竟是当代大天师胞弟,天师府继承人,也是未来天下道教“话事人”!这身份,可谓极其尊崇,怪不得在佛寺讲道,无人敢管!
话归当下。
张宇清见李靖安如此行礼,急忙扶住,展颜一笑:“李捕快,你非道门中人,何须向我这般行礼。况且,我这少天师的名号,不过道门贯称,并非尊号你我一见如故,何须如此!”
他顿了顿,突然起了个念想,说道:“李捕快,我是前朝至正二十二年生人,行年廿八,字彦玑,应是比你大上几岁不如,你唤我张兄,或是彦玑兄如何?”
李靖安心中一喜。这张宇清家世显赫,却重信守诺、平易近人。如今他主动提议兄弟相交,着实是个抱大腿机会。
“少天师贵为天师府继承人,竟与我这小小捕快平辈而交,实是抬爱。此等厚意,李某自不敢辞。”
李靖安一边说着,一边又行了一礼:“彦玑兄,我字怀仙,洪武元年生,行年廿二。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张宇清连忙扶住,笑道:“怀仙兄弟,咱俩这礼数就消停会。还是快些赶路吧,你不是有案犯要抓嘛!”
“稍等!”李靖安忽的想起心中担忧,坦诚道:“彦玑兄,我方才山下之时,就有些犯嘀咕。这山中又是雷云,山下又有锦衣卫把守,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宇清哈哈一笑:“怀仙兄弟,无需担心!这观中赞教名叫陈之为,出身龙虎山天师府。这雷云,多半是他境界突破所致。”
“前些日子,我来拜访过几次。但他一首闭关,始终未得相见。今日在寺中,见这雷云,便想是出关了,才匆匆带你进山。我方才说,自有法子擒住灰袍,就是打算让陈师兄出手,定无疏漏!”
“至于道察院为何通知锦衣卫封山,我也不甚清楚。向来是哪里有案子,道察院便往哪里去”说着说着,张宇清笑意渐无,目光扫过前方逐渐平坦的山路:“今日乃是冬至仪典,神道上怎么没有司礼道士?哎呀,不好!难道真出案子了!”
“快走!”张宇清一声惊呼,率先疾走。
李靖安见此,也不好再犹豫,急忙跟上。
不多时,两人便抵达八公山西顶峰峰顶。
一座气势不凡的碧霞元君观豁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