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丽带来的那件粗糙的仿品,象一束火苗,瞬间点燃了整个雪泥厂。
车间里原本因为热销而洋溢的欢快气氛,倾刻间被一种愤怒和委屈所取代。
“什么?抄袭我们的款?!”一个脾气火爆的年轻男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他们还要不要脸了!我们辛辛苦苦搞出来的设计,他们倒好,直接拿去就仿?!”
“就是!这才卖了几天啊?就跟苍蝇似的盯上来了!”另一个女工附和道,气得直跺脚,“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卖?这是存心恶心我们呢!”
“王八蛋!这不就是明抢吗?”
“许总,这不能忍啊!咱们得去找他们算帐!”
“对!算帐去!太欺负人了!”
“这帮家伙,我以前抄作业好歹也要抄错一两个,现在他们是全抄啊!”
工人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他们亲眼看着李燕为了打版熬红了眼,看着老师傅们为了确保做工一丝不苟地反复调整,看着这间厂子如何在许多的带领下,从破产边缘挣扎出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品牌和爆款。
这不仅仅是衣服,更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血和希望。
如今被人如此轻易地剽窃、糟塌,那种感觉,如同自己精心养育的孩子被人偷走还肆意侮辱。
王叔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在这行当干了大半辈子,最见不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许总!”他声音带着颤,一把抓起那件仿品,“这……这简直是在打我们所有人的脸!我这就去大美厂!我倒要问问他们老板,还要不要点同行道义了!这江宁服装圈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他说着,抬脚就要往外冲,几个年轻气盛的工人也摩拳擦掌地跟在他身后,一副要去干架的架势。
“王叔!大家!都等一下!”许多提高了声音,一步跨出,拦在了办公室门口。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让骚动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
许多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他能理解大家的情绪。
他接过王叔手里那件粗糙的仿品,将它举到众人面前。
“大家的心情,我懂。”许多的声音平稳而清淅,“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人这样模仿,生气再正常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现实的无奈和冷静:“但是各位,你们要知道,在我们服装这个行当里,从法律意义上讲,根本就没有‘抄袭’这个说法。”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连王叔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是的,没有。”许多肯定地点点头,
“服装的设计,尤其是成衣的款式,很难申请专利,更谈不上版权保护。
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有技术门坎的功能性设计,或者注册了商标的特定图案。
象我们这样的外观款式,虽然是第一个设计出来的,但在法律上很难界定为抄袭。
我们今天去找他们理论,他们完全可以抵赖,说只是‘借鉴’了流行元素,或者说款式巧合。
我们拿不出任何有法律效力的证据去告倒他们。
最后只能是浪费口水,生一肚子闷气,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说我们无理取闹。”
许多的话,象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头一部分冲动的火焰。
大家都沉默下来,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普通工人,不懂这些复杂的法律条文,但许多说得有理有据,让他们不得不信服。
“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这么糟塌我们的心血?”
李燕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甘和委屈,她看着许多,希望他能有办法。
“自然不能算了,但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弱点去碰别人的无耻。
在服装这个行业,想要不被抄袭拖垮,唯一的出路,就是我们自己走得快,走得好,走得远!
让抄的人永远跟不上我们的速度,让消费者一眼就能分辨出正品和仿品的差距,让我们的品牌立得住,让顾客认准我们‘雪泥’这块牌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只要我们一直跑在前面,一直在创新,一直在提升品质和服务。
那么,后面那些跟着抄的,就永远只能吃我们扬起的尘土!
他们模仿得了我们的形,却模仿不了我们的精髓,大家要对我们的设计、我们的做工、我们的品牌有信心!”
许多这番话下来,众人都相当服气,再次展现了他超越常人的眼界。
轻言碎语之间,他说出了这个年代还没出现,但是在后世被反复提起的东西——内核竞争力。
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是没有用的,许多的目标是江宁,是江省,是全国,甚至更远更大的舞台。
工人们听着,虽然对法律的无能为力依然感到憋屈,但许多描绘的“一直领先”的图景,又让他们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然,说是这么说,许多心里也有其他考量。
“算算时间,金融危机快来了吧,”他在心中默念,“如果时间准确的话,亚洲金融风暴的馀波已经开始触及沿海了。”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场危机的深远影响。
江宁作为以外贸加工为主的城市,无数像从前“许氏服装厂”一样的小作坊,此刻正面临着订单锐减、产能闲置的寒冬。
为了活下去,一些厂家挺而走险,模仿市场爆款,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从某种角度说,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残酷市场下的生存本能。
‘堵不如疏。’许多暗自思忖。
“就算我拿着棍棒守在门口,也不可能阻止全天下的人来抄。
市场的胃口那么大,光靠‘雪泥’一家,根本吃不下。
与其把他们逼成敌人,处处使绊子,不如……某种程度上默许,就当结个善缘。”
相比于王叔和李燕而言,他想得更远。
毕竟,抄袭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市场推广”?
当满大街都开始出现类似雪泥风格的服装时,无形中会强化这个款式的流行趋势。
而穿着仿品的人,一旦体会到质感、版型和细节上的巨大落差,或者被懂行的人指出这是“山寨雪泥款”时。
那些真正追求品质、有消费能力的顾客,反而会更倾向于去查找、并忠诚于雪泥这个正品源头。
这就象后世某些奢侈品的经典款,仿品泛滥成灾,却丝毫动摇不了正品在内核消费者心中的地位,甚至反过来衬托了正品的“正统”和“高贵”。
想到这里,许多的心境更加平和。
他转向依旧气鼓鼓的刘丽丽,语气温和地问道:“丽丽,你查清楚了?确定是大美服装厂做的?”
刘丽丽用力点头,肯定地说:“许总,我确定!我特意问了那家店的老板,他亲口说的,就是从大美厂进的货,还说价格便宜,走量快。”
“大美厂……”许多沉吟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城北一家规模跟他们以前差不多的小厂。
他再次拿起那件仿品,这一次,他象一位严谨的质检师,仔细地掂量、揉搓、审视。
“恩,”许多一边看,一边冷静地评价,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们看,他们用的这料子,应该是市场最便宜的那种涤棉混纺,手感发硬,不透气,也没有我们那种柔韧的骨感。成本估计连我们的一半都不到。”
他拉开拉链,检查内衬和缝线:“里面的做工更是一塌糊涂,线头这么多,针脚歪歪扭扭,锁边也不整齐。还有这版型,”
他用手在衣服的肩线和腰身处比划了一下,“完全没抓到精髓,只是形似。胸省和腰省的位置都不对,穿上身,绝对没有我们那种贴合又显瘦的效果。估计也就撑个形,洗两次就得走样。”
“所以说,大家根本不用担心。
这种东西,成本低廉,做工粗糙,最多也就卖个四五十块,瞄准的是那些只图便宜、对品质没要求的客户群体。
跟我们‘雪泥’的目标客户,根本不是一回事。
穿我们衣服的人,但凡有点品味,摸一下料子,看一下做工,试穿一下效果,就能立刻分出高下。
他们抄,反而是在帮我们告诉市场,什么样的才是好东西!”
许多这番条分缕析、充满自信的点评,倒是让大家宽了心。
工人们看着自家许总那从容不迫、洞若观火的样子,再对比那件劣质的仿品,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和优越感油然而生。
“就是!咱们的‘雪泥’可是用好料子,精心做的!”
“穿在身上那感觉能一样吗?”
“让他们抄!抄也抄不象!正好显得咱们更高档!”
“许总说的有道理!”
王叔紧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许多,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慨。
这小子不仅有能力,更有胸襟和格局。
面对这种恶心事,能这么快冷静下来,分析利弊,稳定军心,还能从中看到积极的一面……
这哪里象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仿佛看到了一颗商业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好了,”许多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生产不能停,品质不能松!
我们要让市场知道,‘雪泥’的价值,不是谁都能轻易模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