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阴沉,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陈江起了个大早,和父母告知一声,便离开家门,并未前往武院,而是来到了清河坊西。
清河坊西侧,临水街。
这里紧邻着穿城而过的长清河,两岸垂柳依依,风景颇为雅致。
不同于长柳街的贫民聚居,也不同于泥水巷的脏乱差,这里算是外城中难得的富裕之地。
而且,距离三合武院也不算远,每日往返只要两刻钟。
陈江找了个专门做房屋租贷的牙人,是个姓刘的老头,满脸精明,但办事还算利索。
“小哥,您眼光真好。”
刘牙人领着陈江,推开了一扇朱漆有些剥落的院门。
“这院子,原先是个落魄秀才的祖宅。”
“两进的院子,独门独户,周围都是竹林,清净得很,绝对没人打扰。”
陈江走进院子。
院内铺着青砖,角落里有一口水井,还有一棵老槐树,虽有些荒凉,但胜在宽敞。
最重要的是,这里够隐蔽。
院墙足有两迈克尔,而且四周确实没什么邻居,练武时的动静传不出去。
“不错。”
陈江点了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番。
“多少钱?”
“一个月三两银子,半年起租。”刘牙人伸出一只手掌,“这地段,这环境,绝对是良心价。”
三两。
若是以前,陈江想都不敢想。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压力。
“行,签契约吧。”
陈江爽快地掏出银子。
刘牙人见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和印泥。
正当两人在石桌上按手印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嘈杂的锣鼓声,突然从巷口传来,打破了临水街的宁静。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
“铁脊帮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从今日起,临水街归铁脊帮管辖!”
“各家各户,准备好这个月的例钱,若是少了,别怪爷手里的刀不长眼!”
陈江眉头微皱,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院外。
通过半掩的院门,隐约能看到一群身穿黑色劲装,腰挎长刀的汉子,正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
领头的一人,更是嚣张至极,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边走边敲。
原本街上还有些行人和摊贩,此刻却象是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避让,或是赶紧收摊关门。
整条街道,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唉……”
刘牙人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那股高兴劲儿瞬间没了,脸上满是愁容。
“这世道,是越来越难活了。”
陈江收回目光,在那契约上按下了手印,随口问道:
“这临水街,之前不是一直没归属么?怎么这么快就归了铁脊帮?”
他记得很清楚。
临水街因为靠近码头,商铺众多,油水极厚,一直以来都是金羽帮和铁脊帮争夺的焦点。
双方在这里僵持了数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怎么一夜之间,就出了这种变化?
陈江联想到昨夜的情形,心中逐渐有了猜测。
刘牙人一边收拾契约,一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小哥,您是不知道。”
“昨晚啊,变天了!”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才凑近了些,低声道:
“昨晚金羽帮和铁脊帮在城北乱葬岗决战。”
“原本两边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谁曾想,那铁脊帮帮主纪远,竟然请来了外援!”
“外援?”陈江目光微动。
“没错!”
刘牙人咽了口唾沫,眼中带着几分敬畏和恐惧:
“内城五大世家之一的魏家,您知道吧?”
“纪远请来的,正是魏家的大管事,李谨!”
“那可是开脉境的顶尖高手啊!”
“据说那李管事只出了一掌,就把金羽帮帮主常归的心脉给震断了。”
“常归一死,金羽帮瞬间树倒猢狲散,几个堂主死的死,逃的逃。”
说到这儿,刘牙人摇了摇头,一脸的唏嘘。
“如今这县北二十六坊,已经彻底姓了‘铁’了。”
陈江闻言,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开脉境。
那是站在南桥县武道巅峰的人物,这种级别的高手插手,金羽帮败得不冤。
“以后啊,咱们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刘牙人把钥匙递给陈江,苦着脸说道:
“以前两个大帮互相牵制,为了争夺咱们这些百姓的支持,做事多少还会留一线,例钱也不敢收得太狠。”
“现在铁脊帮一家独大,又攀上了魏家的高枝儿。”
“这吃相,只会越来越难看。”
“刚才那帮人喊话的时候您也听见了,这才刚接手,就要收例钱,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啊。”
陈江接过钥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多谢告知。”
送走刘牙人后。
陈江关上院门,插好门闩。
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在墙外,院子里恢复了清净。
他站在老槐树下,心中感慨。
“开脉境……”
武道大境界之间,确实存在极大的鸿沟。
那金羽帮帮主常归,纵横外城多年,据说踏入炼精境十几年之久,早已是炼精圆满,距离开脉境只差一线。
但却依然被开脉境的李谨一掌毙杀。
开脉境和炼精境之间是如此,而炼精境和锻体境之间,只怕也是如此。
看之前魏卓然和周猛的那一战结果便可知晓。
“还是要尽早踏入炼精境……”
他摇摇头,收敛心思。
接下来的时间。
他花了一整个下午,将这间荒废许久的院子彻底打扫了一遍。
除草,修缮门窗,清理水井。
等到傍晚时分,院子已经焕然一新。
趁着夜色。
陈江悄悄回了一趟长柳街的老家。
分两批,将藏在床底、房梁、地砖下的银两、金叶子、以及那些武学秘籍,全部转移到了这间新租的小院里。
特别是那枚装在紫檀木盒里的“内练大丹”。
陈江特意在卧室的床榻下,挖了一个深达三尺的暗格,用油布层层包裹后,郑重地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
陈江坐在新家的堂屋里,看着面前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
“狡兔三窟。”
“这里,以后就是我的修炼之地。”
……
入夜。
三塘街,原虎獠帮驻地,如今已成了铁脊帮的分舵。
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大厅内,几十名铁脊帮的汉子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划拳声、哄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帮主威武!一统县北!”
“来,敬帮主一杯!”
众人在狂欢,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而在大厅后方的内堂里。
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铁脊帮帮主纪远,端坐在首位。
此人四十来岁,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面容清癯,但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早已炼精多年。
在他对面,坐着副帮主贾瑛。
贾瑛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手里捏着两枚铁胆,转得哗哗作响。
“帮主。”
贾瑛放下手中的酒杯,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外面的喧闹,低声道:
“这魏家的李管事虽然帮咱们灭了金羽帮,但……这人情可不好还啊。”
“咱们现在算是彻底被打上了魏家的烙印。”
“以后,在外人眼中,咱们只怕就是魏家的狗了。”
纪远闻言,脸上并未露出不悦,反而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当狗有什么不好?”
“在这南桥县,想给五大世家当狗的人多了去了,排队都轮不上。”
“能攀上魏家这棵大树,咱们铁脊帮在县北的位置,才算是真正坐稳了。”
贾瑛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帮主,您别忘了,那位县令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听到“县令”二字。
纪远程茶的手微微一顿。
邓显。
数年前来到南桥县上任的县令。
起初不显山不露水,整日里吟诗作对,仿佛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书生。
五大世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从今年开始。
这位县令大人的手段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整顿吏治,安插亲信,甚至开始插手城防军务,最近更是剿灭了城外的两个匪帮,声威大噪。
隐隐有从五大世家手中夺权的架势。
“我听消息说,这位邓大人,背景不简单。”
贾瑛神色凝重:
“据说,他和玄霄门有些关系。”
“而且此人的实力,怕是也深不可测。”
“近一年来,这位县令大人和内城世家摩擦渐深。”
“他动不了五大世家的根基,但很有可能拿咱们开刀,以此来敲山震虎。”
“咱们刚投靠了魏家,这时候正是风口浪尖啊。”
纪远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你多虑了。”
他的声音平静。
“强龙不压地头蛇。”
“五大世家在南桥县经营了几百年,根深蒂固,如同参天大树。”
“他邓显再厉害,也只是孤身一人,背景再深,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要五大世家不倒,他就不敢真的跟咱们撕破脸皮。”
见帮主如此自信,贾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对了。”
纪远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刘宽找到了吗?”
贾瑛闻言,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摇了摇头。
“没找到。”
“昨天夜里混战的时候,刘宽带着他家的两个兄弟去追杀邱山。”
“后来邱山没了踪影,刘宽他们三个也象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派人去搜遍了附近的巷子,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纪远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略微沉默,道:
“三个大活人,还是锻体境的好手,不可能凭空消失。”
“刘宽是帮里的老人了,若是死了,尸首总该有。”
“若是没死……”
贾瑛迟疑了一下,说道:
“帮主,您说……会不会是刘宽那小子起了贪念?”
“邱山逃跑前,不仅烧毁了金羽帮里所有的丹方和典籍,还带走了唯一的一枚金玉大丹。”
“一枚内练大丹,足够让人挺而走险了。”
“若是刘宽追上了邱山,抢到了丹药,会不会……”
私吞宝物,远走高飞。
纪远眯起眼睛,沉吟片刻。
“不排除这个可能。”
“传令下去,继续搜查。”
“重点排查最近出现在在泥水巷附近的生面孔,或者是突然暴富、实力暴涨的人。”
“把这南桥县外城给我筛一遍。”
“是!”贾瑛躬身领命。
……
临水街,小院。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陈江正沉浸在修行的快感之中。
呼!哈!
院子中央,陈江赤着上身,即便是在寒夜里,浑身也散发着滚滚热气。
一套三合拳打完,全身骨节爆鸣,气血如龙。
“痛快!”
陈江收势,吐出一口浊气。
有了这处宽敞隐蔽的院子,练起拳来果然无需束手束脚。
不过……
陈江摸了摸肚子,感觉有些饥饿。
锻体圆满之后,气血虽然强大,但消耗也随之暴增。
而且,随着境界的提升,平时不动还好,可一旦练起拳,寻常的食物已经很难满足身体的须求。
就象是一台大功率的机器,若是只烧柴火,根本带不动。
“灵血菇已经吃完了。”
“光靠气血丹,效果还是太慢了,得找新的路子。”
体会过“血晶”和“灵血菇”带来的快速提升的感受,陈江的胃口已经被养叼了,自然不愿意再依靠气血丹,慢吞吞的修行。
想到这里,陈江心中一动。
上次用雍州鼎探查出的“赤血壮骨汤”,倒是给了他新的灵感。
能够提升修行效率的灵药灵物确实难寻,只能碰运气。
运气差了,一两个月也恐怕找不到一样。
但是丹方药方却是不同,这些东西,就明晃晃的记录在那些大世家的书阁中。
借助雍州鼎一查便知。
而且,药方丹方字数较少,不会象武学功法那般麻烦,非常适合探查……
陈江回到屋内,擦干汗水,盘膝而坐。
心念一动。
“嗡——”
视线之中,那尊熟悉的青铜宝鼎,再次浮现。
鼎身古朴,凤篆流转。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
陈江双手结印,心中默念:
“请探查,这南桥县内,药效最好,且能够长期获取的锻体秘药方子。”
鼎身金光一闪。
片刻后,一行行文本浮现。
【探查已完成,消耗光阴:半个时辰。】
【探查结果如下:】
【秘方:金玉锻体汤。】
【来源:内城五大世家之一,王家秘传。】
【描述:此方为王家立族之本,经过数代药师改良。以百年老参、虎骨、鹿茸为主药,辅以三十六种名贵药材熬制而成。】
【功效:药力霸道,如金玉灌体。不仅能极大幅度壮大气血,更能强化五脏六腑,打磨肉身根基。长期服用,肉身无漏,有望炼精。】
【王家对此方看管极严,严禁外泄。市面上并无成品售卖,唯有王家内核子弟方可享用。】
“王家秘传……”
陈江看着这几行字,目光微微闪动。
五大世家之所以能长盛不衰,把控南桥县数百年,靠的就是这种底蕴。
拢断资源,拢断知识,拢断上升信道。
普通人哪怕天赋再好,没有这种资源堆砌,也难以望其项背。
陈江心中微微感慨,视线下移,看向接下来的文本。
“百年老参三钱,虎骨粉五钱,鹿茸两片,烈阳草……都是好药啊……”
“就是这成本……”
陈江粗略算了一下。
这一副药材抓下来,哪怕是在外城的药铺里分开买,至少也得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气血丹一整瓶也才五两银子,这一幅药材就要五两!
也就够熬煮一碗汤,喝一次的量!
“真他娘的贵。”
陈江忍不住骂了一句。
但他并没有打算放弃。
毕竟,贵有贵的道理。
只要能变强,这钱就花得值。
……
接下来的两日。
陈江变得格外忙碌。
他没有去同一家药铺,而是乔装打扮,跑遍了清河坊、三塘街乃至隔壁坊市的十几家大小药铺。
这家买点人参,那家买点虎骨。
东拼西凑,小心翼翼。
绝不让任何人看出一整张药方的端倪。
毕竟,这可是王家的秘传药方。
若是被王家知道有人偷学了他们的方子,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终于。
在第三天的傍晚。
陈江凑齐了第一副金玉锻体汤的药材。
……
新租的小院里。
厨房门窗紧闭。
陈江守在炉火旁,神情专注。
砂锅里,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一股奇异的药香,带着淡淡的金石之气,弥漫开来。
“火候到了。”
陈江按照雍州鼎的指引,猛地撤去柴火。
揭开锅盖。
原本满满一锅水,如今只剩下一小碗金黄色的汤汁。
粘稠如蜜,晶莹剔透。
这就是价值五两银子一份的金玉锻体汤!
陈江端起碗,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热力。
“希望能物有所值。”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这碗金玉似的汤汁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