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衍在北疆的时候去大学学习过,迟钟看他竟然能跟得上,回来之后就送去了上元大学的思政学院红星专业,算是迟钟让他出去体验生活,亲近人类。
不过,鹤衍从小跟着迟钟学习,所以除了这个跟着作者长大的学科以外还辅修了数学系和物理系,他说这俩更有挑战。
所以日常课不少,白天见不着人,晚上才回来。回家之后先把扑过来的旗蒙从自己腿上撕下来,挂起来包换好鞋子一边去厨房洗手一边听小孩小嘴叭叭叭,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再把幼崽捞到儿童椅上让他吃自己的,吃完之后把整只崽剥壳丢浴室里冲洗干净。
旗蒙会用汉语讲着跟他讲自己一整天都干了什么,这是鹤衍要求的,为了锻炼幼崽的表达能力和逻辑能力,别管是什么废话,讲就是了,他就在旁边“恩嗯嗯”“好好好”地附和,侧面去听迟钟一天都干了什么。
“我今天洗过一次澡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
“钟哥,去买菜的时候,我跟小黄(狗狗)玩,在花园里打滚,脏,找哥哥洗澡。悯哥哥说,他不在,让小林姐姐(佣人)给我洗澡。”
“你怎么去找悯哥了?”燕察年中毒那次鹤悯和迟钟在医院吵架,给旗蒙吓得不轻,很害怕鹤悯,平日里不敢跟他亲近,很少去找他。
旗蒙跟他讲自己怎么蹦上阳台的,属于是有正门不走非搞事,被鹤衍弹了脑袋瓜,幼崽捂住头,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
“今天,家里来了一个老爷爷。”
“谁啊,你以前见过吗?”
“不知道哇,忘记了,好象,见过?他和悯哥哥在书房,谈话!”旗蒙颠三倒四地讲一些事情,也没个重点,但是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装着老爷爷说话方式,随口说出来一句惊天动地的事情,“专门挑一个他不心疼的?”
专门挑一个他不心疼的?
什么叫专门挑一个他不心疼的?!
鹤衍手里的花洒一下子呲旗蒙一脸。
燕察年……燕察年不是迟钟亲自养的,他被燕霁初捡到的时候已经十一了,然后带去了西北,十八岁才到既白府和迟钟正式见面,对人类的情感判断而言确实能算上是迟钟不心疼的。
可是他不心疼吗?迟钟要是不心疼的话能把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替他去承受那些吗?!
幼崽嗷一声嚎了两句,抹了抹脸,毫无心事地笑。
鹤衍问,“还有其他什么?你还听到什么了?”
“唔……燕察年自己撞上去的,一个个叫着想要单干,什么苏埃伊里,佐藤本阳……不记得了,他们,说悄悄话,小蒙听不清。”
鹤衍起身拿浴巾把幼崽裹住,旗蒙挣扎了一下,“哥哥,还没有洗香香,泡泡~”
“已经洗过了今天不搓泡泡了。”鹤衍打开迟钟的房门,把幼崽丢在床上,旗蒙打了个滚,控诉鹤衍今天格外不温柔。
“这么快就洗好了?”迟钟从床上拿起来小衣服给他穿。
鹤衍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确定鹤悯在一楼浴室洗澡,他关上门一下扑到床上,“你把今天听到悯哥的话,再跟钟哥讲一遍。”
旗蒙又老老实实讲了一遍自己怎么听到的听到了什么,迟钟伺候他穿好睡衣,抬手在小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说了几遍了不许往楼上跳,再有下一次,屁股给你打开花。”
“啊!”幼崽捂着屁股蹦开,瞪着鹤衍,“臭哥哥!”
他觉得都是鹤衍忽悠他讲了今天跳二楼的事情才被迟钟打屁股,像头小牛犊一样哇呀呀地撞向鹤衍。
鹤衍完全震惊迟钟的关注点,一只手柄幼崽按在床上让他别捣乱,“哥!鹤悯是故意下毒的!他差点害死霁哥和察哥!”
“我知道。”迟钟靠着软枕,翻看手中的报纸,没有抬头,“并且毒素是一样的,都是从佐藤本阳那里弄的化学毒,当年满清用过,所以这次依旧可以嫁祸给前朝馀孽,比如那些漠北贵族。”
“……”鹤衍愣住了,“你知道?”
“看他的态度我就知道,也没找真凶,也没牵扯到佐藤本阳,纯拿漠北贵族开刀,这次事件怎么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察哥真的死了呢?要是你真的出事了呢?!”
“小察不会有事。我也不会。”
鹤衍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态度,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能深呼吸几下平静下来,“哥哥,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迟钟这才抬眼去看他。
不知不觉,他抱在怀里的幼崽已经长这么大了,身形挺拔,肩背尚未完全舒展,却已有了少年独有的利落线条,鹤衍这辈子被养的很好,皮肤是健康的暖玉色,透着自然的光泽,不见遐疵,是被温润灵气滋养而成的。
就是多了许多稚嫩感,前世的他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完全长成了,环境不好,逼着他长大,个子挺拔,但身上没有肉,瘦得可怜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极其锐利,叫人说不上来的安心。
“这个社会,其实缺少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满清确实令封建王朝的根烂干净了,但是那些世家贵族没有,他们依旧盘踞在每一个百姓头上,当幕后主使,可以美美隐身。”
迟钟把旗蒙抱过来,塞进被窝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幼崽本来睁着眼睛很努力听他们说话,下一秒就眼睛一闭睡着了。
“未来,会有一场战争,在核武器真正展现他的威力之前,战争是一定会有的——我公布核武的威力也没用,它需要在一个城市上空炸开,展现给全世界看,压制住所有战争。”
“我会利用这场战争,肃清境内。换掉领导人,换掉整个政权,换一个,愿意进行九年义务交易的政权。”
鹤衍张了张嘴,他竭尽全力去思考迟钟到底是什么意思,恍惚了好半天,呢喃道,“……你要,杀了鹤悯?”
“也许不会。”迟钟耸了下肩,“我以前在思考神核能不能通过仪器,或者其他什么物质提取出来,能用能量击碎神核,那应该也能用能量直接拿出来,神会死还是会变成人类?人类能不能得到神核?也许人类可以试试。”
这需要拿神明来试。
鹤衍本来很生气鹤悯做的事情,但是迟钟的这些话更令他浑身发冷——他有一种残忍的平等,规划未来的时候,好象谁的生死都不重要了。
可这样,好象又是最优解。
“哥哥,我们会死吗?”
迟钟诧异地看向他,“这是什么话?”
“在你设想的未来里,我,我们,豫哥他们,都应该是怎样的姿态活下去?”鹤衍想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对神明。
“自由的姿态。”
迟钟抬起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
鹤衍很小的时候就察觉到,那股潜藏在迟钟眼底的、持续燃烧了数百年的、无法冷却下来的怒火,迟早有一天会随着一些事情爆发出来,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火海——他克制着,压抑着,与怒火共存。
好难过,自己年纪太小了,有很多很多事情没能陪着他一起度过。
鹤衍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手,小声问,“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鹤衍一直都有自己的房间,只不过前些年撒娇打滚不肯走,现在有个更闹腾的旗蒙,也没他地方了,只好孤零零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你不嫌挤的话,当然可以。”
于是鹤衍快乐地去洗澡换睡衣,拿着作业过来趴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写,他在这里写作业,迟钟靠着床看报纸、看信。
信件看完就销毁了,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随着时间流逝,旗蒙的存在感越来越弱,直到在他八岁的时候,迟钟把他送去了长安。
小孩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刚开始光顾着玩了,既白府那么大,那么漂亮,他怎么都转不够,齐鲁还老爱逗他,两个人相处非常愉快,嘻嘻哈哈地闹腾,直到站在火车站里跟迟钟挥手再见,他恍惚了一下,“哥哥?”
“走了,跟哥哥回家。”唐晋原牵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还拿着糖葫芦。
旗蒙“哇”一声哭了,“哥哥不要我了!”
齐鲁和唐晋原手忙脚乱地哄,感觉象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隔三差五想起来迟钟不要他了这个事情就得哭一次。
至于后来旗蒙好长一段时间不搭理迟钟的事情就不提了,迟钟还觉得委屈,他这次又没给旗蒙起名字怎么又有崽崽讨厌他了。
楚雾一言难尽:我没有讨厌你,我当年也没有……
昧良心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迟钟撇嘴:我后来不是都没起名了嘛,喜欢的名字都没用上,唉……
他左等右等,等大家问他当年都想了什么名字,但是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这个话茬,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出门看自己的花了。
又让屋子里的众人一顿哄笑,鹤衍忙追上去哄人,他知道其他人的名字要么是自己取的要么是父母取的,唯独自己的名字是迟钟取的,所以并不觉得他起名难听,直到听闻了“湖北湖南”“河头”的事情之后震惊了好几天。
鹤衍也不能理解迟钟的艺术。
但不防碍他知道怎么顺毛,三下五除二又把人捞回了屋里继续暖和着。
秦杉时看着,心想终于到了阿衍能管住迟钟的时候了,他的日记里记了一百年的帐终于能报了。
不过还是没有掏出来。
迟钟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1928年大旱,1929年极寒,死伤无数。
从1923年开始,他就在北方待着了,然后让鹤衍去监管水利设施的修缮,监管农田的使用,不能全被弄成工业用地,污水治理,重工业污染也得治理,等到旱情和寒潮真正来临的时候,压制粮价疯涨,建造新城接收难民,以工代赈,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与死亡。
交给鹤衍,他能做到很好,迟钟只需要指挥大概方向。
他的金红色眼睛实在是好认,又老爱往基层钻,跟乡里乡亲打招呼,众人都识得他,受了什么委屈,就到处找他,不管是多大的官都能被收拾了。
1931年,等灾难挨过去之后,他又回长安,躺在既白府里,享受自己不多的休闲时光。
陕省省长忽然亲自来既白府接他,说有急事,迟钟正吃饭呢,心想能有什么天大的紧急事件,佐藤本阳还能打过来不成。
见省长支支吾吾不方便在这里说,云卿贵却一秒变了脸色。
迟钟隐约猜到了,带着省长去书房。
淮苏立刻问云卿贵,“怎么回事?”
“……”云卿贵眉头紧皱,看着迟钟的背影,缓慢说出这件事情。
“沉辽谋反。”
“!!!”
齐鲁拍桌而起,“不可能!!!”
“你冷静点,我们当然知道不可能了,老雾跟我都没谋反,辽哥怎么可能会谋反。”云卿滇控制他坐下去,饭还没吃完别把桌子掀了。
楚雾风评被害。
书房里,迟钟得到这个消息,控制自己的表情,震惊,茫然,再加一点愤怒,嗯,刚刚好,“证据呢,空口无凭。”
自然是证据确凿了,省长把文档递过去,“沉辽与前朝馀孽勾结,联合佐藤本阳,在山海关创建防线,宣称要创建满国。”
迟钟看完文档后,久久沉默。
楚恶,淮安寒,云卿滇,燕霁初,岭桂溪,汐藏源,旗蒙——前世一个个称王称霸的名字从他脑海中滚过去,迟钟站起身,冷声道,“调动长安边防军,围住既白府,府邸所有神明一律不许外出。”
他是饭也不吃了,也不打算回去同他们交代什么了,径直往外走,风带着雪花落在他的发丝上,睫毛上,又融化,鹤衍在旁边喊他,求他不要这样,可是他拦不住,迟钟往外走,象是一个寻常的离别。
淮苏最先注意到他,立刻起身追出去,随后大家都掀开帘子出来,一瞬间风变得好大,雪变得好大,把他的背影模糊,长发被吹起来,洋洋洒洒落满了白,天地留下那一抹红,渐行渐远。
鹤衍攥住他的手,最后被迟钟硬拽出去,他扭过头冲兄姐们喊:“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们相信他,一定要相信他!哥哥,姐姐——”
最后拉长的音调被“砰”的一声巨响隔断。
迟钟抬手关闭了既白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