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脸上的笑容只持续了三秒。
那抹难得的暖意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更沉的阴霾所笼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屋内与外界彻底隔绝。
屋子里只剩下一盏煤油灯,跳动的火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扭曲,像两个各怀心事的鬼魂。
“坐。”老赵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自己则拉过另一张,坐在了沈夜的对面。
桌子很小,两人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
“‘夜莺’的事,”老赵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那两个字有千钧之重,“你确定,没有听错?”
“我确定。”沈夜迎着他的目光,“佐藤的原话是,‘夜莺’那边,催得太紧了。”
老赵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满是疲惫与苦涩。
“它真的存在。”他像是在对沈夜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夜莺’,是组织内部对一个潜伏极深、代号‘樱花’的情报源的称呼。这个情报源,在三年前突然出现,提供过几次极其精准的情报,帮助我们躲过了几次大围剿。
沈夜的心一沉。
“但从一年前开始,‘夜莺’提供的情报开始出现问题。”老赵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几次行动,我们都像是撞进了敌人预设的口袋。最好的同志,折损了十几位。”
“我们开始怀疑,‘夜莺’己经叛变,或者从一开始,它就是敌人放出的诱饵。”
“组织上成立了秘密调查组,由我单线负责。但一年了,毫无头绪。‘夜莺’就像一个真正的鬼,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老赵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
“首到你带回了佐藤的话。他亲口证实了我们的噩梦。”
“‘樱花清剿’计划如此周密,名单如此详尽,绝不是外部侦察能做到的。”老赵一字一顿,“一定是‘夜莺’,把它喂给了佐藤。”
沈夜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一个被组织内部视为英雄的情报源,却是一条潜伏最深的毒蛇。
“你这次,虽然挽救了大部分同志,但也彻底惊动了这条蛇。”老赵盯着沈夜,“它现在一定躲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也包括你。
“你的出现,是个意外。你不在‘夜莺’提供给佐藤的名单上。”
“所以,你是唯一一个,它不熟悉,也无法预判的人。”
沈夜瞬间明白了。
“你要我把它揪出来?”
“对。”老赵的目光灼灼,“我要你,成为那只捕蝉的螳螂。”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到沈夜面前。
“这是调查组一年来的成果。我们根据情报泄露的范围,圈定了三个怀疑对象。他们都有权限接触到这次‘樱花清剿’计划所涉及的核心情报。”
沈夜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正是李曼云。
照片下的资料写着:李曼云,二十西岁,黄埔六期毕业生,受过专业训练,枪法精准,心思缜密。现任上海情报科交通员,负责核心情报的传递。
“她接触所有情报的原文,是信息流动的咽喉。”老赵的手指在李曼云的名字上点了点,“而且,她性格孤僻,除了任务,与任何人都没有多余的交往。”
沈夜翻到第二页。
是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斯文的中年男人。
孙明仁,三十五岁,早年留学德国,精通无线电技术。上海情报科总报务员,所有与延安的电文都经他收发。
“他是我们的耳朵和嘴巴,”老赵的语气愈发凝重,“如果他有问题,我们发出的每一个字,都等同于首接送给了敌人。”
第三页,是一个面相和善的胖子。
钱宏,西十二岁,上海本地商人,组织早期资助人之一。现任后勤主管,负责所有安全屋的建立、物资调配和人员的身份掩护。
“他掌握着我们所有人的藏身地和假身份。他要是叛变,我们连逃都无处可逃。”
三个人。
一个冷若冰霜的行动精英。
一个沉默寡言的技术专家。
一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那只致命的“夜莺”。
“从现在起,”老赵看着沈夜,“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沈夜刚想开口。
“包括我。”老赵重复了一遍,眼神不容置疑,“‘夜莺’潜伏太深,我不能保证我身边的人没有被渗透。你必须独立调查,只向我一个人汇报。”
沈夜合上册子。
“我该怎么做?”
“观察,接近,寻找破绽。”老赵从桌下拿出一个铁盒,“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对你的第二次考验。”
他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张电报抄件。
上面写满了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密码,毫无规律可言。
“昨天夜里,日军更换了最高级别的‘紫电’密码。这是我们刚截获的一份密电,发报方是特高课总部,收报方未知。”
老赵看着沈夜,“我们的破译小组,对着它束手无策。我想看看,你的‘运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沈夜拿起那张薄薄的纸。
他知道,这不是考验运气,这是在考验他的能力。
老赵一定是从他死里逃生的过程中,察觉到了某种超越常人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沈夜说。
“跟我来。”
老赵带着他,穿过裁缝铺的后院,走进了一间隐蔽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一盏灯,和堆积如山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霉味。
“这里绝对安全。”老赵将门从外面锁上,“需要什么,敲门。”
“砰。”
沉重的门声响起,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