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准确地说,”她的目光扫过伊莱莎和陈言,“我看到了我的死亡。”
这句话,让房间里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
艾琳娜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她那不带感情的、陈述事实般的语调说道:
“在我的预言中,一场巨大的、源于神明自身的动乱,将在北方的深水城被点燃,我看到三个身披神圣、却漆黑如墨的影子,将出现在那座‘辉煌之城’的上空。”
“他们的出现,会象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滔天的涟漪,而我,德拉库尔家族的艾琳娜,在几乎所有的未来轨迹中,都会死在那场由他们掀起的动乱馀波里。”
她说到“死亡”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的最终归宿。
“但是……”
她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而专注,精准地锁定在了陈言和伊莱莎的身上。
“在无数次预言的推演中,我看到了一条……唯一的、也是最不可能的生路。”
“在那条轨迹里,”艾琳娜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看着伊莱莎,又看了看陈言,“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家族的权势,也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谋划。”
她停顿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结论。
“是因为我站在你们的身边。”
“我靠着一位洛山达神选者那不可能熄灭的光,和另一个连命运本身都无法看清的、来自于世界之外的变量……我才活了下来。”
艾琳娜缓缓地、优雅地走到房间中央,向两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代表着平等与合作的贵族礼节。
“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作为德拉库尔家族的继承人,也不是作为你们眼中的怪物。”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不带任何伪装和算计的、真诚的微笑,那微笑中,带着一丝对命运的嘲弄和对生存的渴望。
“我是作为一个看到了自己死期,并前来寻求唯一生机的求生者,来与你们……我未来的救命恩人,打个招呼。”
她的话音落下,伊莱莎还沉浸在震惊与荒谬之中,无法做出回应。
然而,一旁的陈言,表面上虽然依旧维持着镇定,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比伊莱莎更加狂暴的惊涛骇浪。
艾琳娜的话,如同一道来自星界的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别人听到的,或许只是一个模糊而可怕的预言。
但陈言听到的,却是一段他无比熟悉的、本不该在这个时代被任何人提前知晓的、用无数神明的陨落和凡人的鲜血谱写而成的——史诗。
三个身披神圣,内里漆黑如墨的影子
将在北方的深水城,点燃一场源于神明自身的动乱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三个禁忌的名字,那三个在未来联手盗走“命运石板”,并一手开启了整个“动荡之年”的黑暗神只
不行,不能想他们的名字!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的警报,瞬间切断了他的联想。
在这个世界,冒然提及神明的真名,等同于在他的耳边低语,必然会被感应到!
但即便不去想,那三个如雷贯耳的身份也已昭然若揭。
是暴君,是谋杀之主,是白骨君王。
当这三个只存在于信徒和禁忌文献中的名号,与艾琳娜那模糊的预言在他脑海中重叠的瞬间,陈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再看向艾琳娜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女人,不再只是一个吸血鬼贵族,也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博弈者。
她是一个携带了未来碎片的先知,一个被更高层次的命运风暴所卷入的、同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伊莱莎还沉浸在这未来预言的冲击中,无法自拔。
而陈言,却已经从震惊中抽离出来,他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到了艾琳娜的面前。
艾琳娜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她不明白,这个神秘的异乡人,在听完她那足以让任何凡人都陷入疯狂的预言后,为何还能保持如此的平静。
陈言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质疑的话,只是看着艾琳娜的眼睛,用一种无比平静,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信你。”
这三个字,如同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房间里激起了无形的、剧烈的波澜。
艾琳娜那双仿佛万年冰封的眼眸,第一次剧烈地、也是极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
她预想过无数种反应——恐惧、质疑、嘲笑、甚至是否认,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直接、如此纯粹的……信任。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而非伪装的困惑。
陈言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到的未来,也不知道那三个影子究竟是谁。”他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理由,但他换了一种更具共情力的方式。
“但我能听出,你话语中描述的那种……真实感。”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一个看到了自己死期的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他向艾琳娜伸出了手,象是在邀请,也象是在宣告。
“欢迎添加,艾琳娜小姐……”
他顿了顿,用一种带着自嘲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补完了后半句话。
“欢迎添加我们这些,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的队伍。”
这番话,对于艾琳娜来说,或许是她生命中听过的、最出乎意料也最真诚的“邀请”。
这时,一声压抑着痛苦与不敢置信的低喝,便从一旁传来。
“陈言,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伊莱莎的声音在颤斗,但这一次,并非因为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看到挚友即将踏入陷阱的绝望。
她猛地站到了陈言的身前,不是为了攻击艾琳娜,而是为了将陈言与那份她所熟知的、最优雅也最致命的“毒药”隔离开来。
她没有看艾琳娜,而是死死地盯着陈言,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哀伤与急切。
“你不能相信她!你看到的,只是她想让你看到的优雅和从容,但我看到过……”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仿佛在回忆一幅让她至今都感到心悸的画面。
“我看到过,在那副完美的贵族假面之下,是一种视万物为棋子、视生命为食粮的、绝对的冰冷!她不是我们的盟友,陈言,她只是在查找新的、更有趣的棋子来玩弄!”
这番话,不再是圣武士对黑暗生物的公开审判,而是一个了解内情的朋友,对自己同伴发出的、最真诚也最痛苦的警告。
看着伊莱莎那因为信仰和过往回忆而陷入痛苦挣扎的模样,陈言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些什么。
伊莱莎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艾琳娜那张让她心绪不宁的脸。
“既然如此,”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属于圣武士的决然,“那就让吾主洛山达的光辉,来亲自裁定她是否有资格,站在这间屋子里。”
话音落下,她猛地睁开双眼,高高举起了胸前的晨曦圣徽!
“以黎明之名——侦测善恶!”
一圈肉眼可见的、纯净的金色光环,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这是圣武士最基础、也最直接的神术,它能让一切非自然的、属于异界或亡灵的生物,在圣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艾琳娜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改变。
她只是平静地、坦然地,任由那道神圣的光环穿透自己的身体。
在伊莱莎的神圣感知中,一股无比清淅的、属于不死生物的冰冷气息,瞬间从艾琳娜的身上反馈回来。
那气息古老、深邃,充满了永夜的寂静,确认了她吸血鬼的本质。
这让伊莱莎体内的圣力本能地开始翻涌。
但是——
令她感到无比震惊和困惑的是,在那股冰冷的“不死”气息之外,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她所熟悉的、属于邪恶阵营的“灵光”。
没有混乱的恶意,没有残忍的杀意,没有亵读神明的憎恨,也没有与任何邪魔或魔鬼相关的、肮脏的契约痕迹。
她的感知反馈回来的,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存在。
一个拥有不死生物本质的“物”,其灵魂,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绝对中立的、如同磐石般坚固的、遵循着某种未知秩序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颠复了她过去所有关于“不死生物必然邪恶”的教条认知。
“如何,我亲爱的莎莎?”艾琳娜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你的神,告诉你答案了吗?他是让你立刻净化我,还是……让你看到了一个更复杂的、无法用‘善’与‘恶’来简单定义的‘人’?”
伊莱莎跟跄地后退了半步,握着圣徽的手在微微颤斗。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而就在这时,艾琳娜仿佛嫌场面还不够混乱,再次抛出了她的“投名状”。
“看来,神明也无法立刻给你们答案,那么,或许,我带来的第二份预言,能帮助你们更快地做出决定。”
她悲泯地看着因为内心挣扎而脸色苍白的伊莱莎。
“就在刚才,我血脉中的预感突然向我发出了警示……你们那两位还在下城区的朋友,那个吵闹的半身人和那个精明的地精……”
艾琳娜的目光变得锐利。
“他们遇到危险了。”
“我看到了一张由利益和暴力编织而成的黑色蛛网,和一条盘踞在网中央、正在对他们……缓缓吐出信子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