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说是卖歌的，小样不带，你甚至连一张打印的词曲都没有？”
虽说高成笙是美工出身，可他作为制片人出品的电影已好几部，有时候免不了得把控音乐部分。所以，对于音乐，他称不上专精，却也有自己的理解与判断。
威逼不成，高成笙耐下性子，将程跃带来一间空闲的小会议室，打算先聊聊所谓的歌曲，伺机再谈其馀。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程跃竟如此的敷衍！
抑或有恃无恐？
高成笙愈发觉得眼前的程跃诡异难测，可越是如此，他初时见面的躁怒与恐吓越是不见，反而显得平易近人。
程跃自知理亏，赧声解释：“高哥，你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怎会见过印表机那种高端设备，我们学校的机房还是486doc系统呢……
飘了，得改！
已经打算委曲求全，可高成笙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手写的呢？”
“马上，很快！”
程跃态度端正，无需对方帮忙，主动跑到边柜取来稿纸和笔，埋头奋笔疾书！
“你……”
高成笙正觉无言，腰间的手机突然震动，打开皮套取出看看，随后迅速接通。
“厂长……我在一楼小会议室……不忙！没什么事，有个人来自荐一首歌，说是咱用得着……是很稀罕，可……还没来得及详谈，他让我先听歌……这……没有，正准备听呢……啊？好！我去电梯口等您！”
诺基亚6150，梦里我也有过……
看到对方手里傻笨的手机，程跃毫无来由心生嫌弃，倒也没耽搁忙活。
“大领导要亲自过来，你……说话注意点！”
狠狠地刺了程跃一眼，高成笙撂下这一句话，快步跑开，程跃笔尖稍顿，脸上笑意浮现。
大领导？厂长？
韩总挺清闲啊，竟然会主动过来。
……
等待的时间稍久了点，程跃写完后，心知是高成笙在提前汇报些什么，他不急，只是肚子有点饿了。
掰着指头算算，昨天登上火车至今，水米未进。
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程跃拿目光逡巡周遭，没有看到记忆里随处可见的矿泉水，边柜上有个暖瓶，不知道里边不会留存剩水。
懒得起身验证。
多年后不止一人卖水能卖成首富，几乎全凭营销策略和渠道建设。待到时势成熟，提前半步卡位，岂不轻松？
布鞋首富？
搬运工？
风口上的那啥都能起飞。
却是无趣得紧……
百无聊赖间，敞开的房门处传来脚步声，程跃微笑着起身相迎，当先映入眼帘的，可不正是数年后国内影坛最奢遮的人物——韩三坪？
到时候他会有一个响当当的尊称。
当然，眼前的这位尚非“三爷”，他正值盛年，黑亮的短发根根竖立，面相并不亲善，眼睛略小，却亮得吓人，哪怕是在盛夏，标志性的中山装与黑布鞋依然干净齐整。
“韩总好。”
眼瞅着对方一言不发，径直坐向会议桌的主位，随后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这才审视过来。程跃笑容不变，站得挺直，任由对方看着，任由高成笙关好房门，摆好烟灰缸，坐在对面。
“长得倒是挺帅，身量体态也行，是个明星苗子。”
这是韩三坪说的第一句话，平平淡淡的，象是下班后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报，妻子拿回菜市场买到的肉，让他评价，他瞥了一眼，说道：“好，就做回锅肉。”
程跃笑得轻松，温声以对：“谢谢韩总夸奖。可我想凭才华吃饭，而不是脸。”
烟雾恰好氤氲，缭绕住韩三坪眼角的些微抽动。高成笙却是不济，他兀地起身，继而察觉两人仍是神态自若的对视着，甚至无人看向他这边的响动，支吾了半声，脱口说道：“厂长，我去接一壶水……”
无怪乎高成笙反应过激。
两句话，如果说是初次见面的客套，韩三坪以上位者的姿态，捧了程跃一句，而程跃，却是不识抬举。
可稍作思量，其中似乎又有深意。
高成笙若有所觉，不够明晰。
以对话的两人而言，韩三坪执导过几部影片，出品或监制的更多，但他不是导演，更非艺术家，他是管理者，是官员。
官场的思维模式、官员的说话方式，当然与导演不同。
在楼上办公室，韩三坪与一位高层领导电话沟通了许久，忙完后，本想让高成笙送来几个排队的剧本，换换脑子，拨通内线电话后，无人接听，又换成手机号……他在听歌？
很是罕见。
一时兴起，索性亲自过来看看。
电梯口听完汇报，不同于高成笙的懵懂，任由程跃牵着鼻子拿捏，韩三坪只是冷笑，要看程跃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17岁的小孩，刚考上大学。
来中影卖歌，放言要谈电影产业的发展、他的职业生涯规划？
何其荒谬！
韩三坪素来不缺“宁向直中取”的勇气，他在空军锤炼过，曾在办公室和拿刀闹事的职工对呛！
当然，他更不缺为人处世的智慧，所以见到程跃，不动声色给出一定的压力之后，送上了甜枣。
——我看好你，你想当明星吗？
——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企图。
程跃听懂了，所以会说：我没什么来头，也不需要祈求甚么，因为我有才华。
何其狂妄！
……
高成笙提着暖瓶去接水了，场间沉默了片刻。
“这样吧，韩总。”
程跃垂眸看了一眼写好的词曲，继而抬头说道：“高主任应该向您汇报过，我是来卖歌的。既然有幸得到您拨冗亲见，便请您再耽搁十来分钟，听我清唱一遍这首歌，再汇报一下它的运用方式，或者说场景。”
程跃诚恳说道：“在我的设想中，这首歌，应该能突破今年惨淡的电影市场，为中影提供些许宣传上，乃至于政策上的助益。”
政策上？
听到最后这几个字，韩三坪投来的目光愈发慑人，他深吸了两口烟，随后拧灭在烟灰缸里，伸出了右手。
“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