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儼与斛律光会师后,几乎將全部的兵权委託给他,放手不作微操。
他相信在此刻,斛律光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许。
斛律光果然如他所料,尽心竭力开始对整个北齐前线的军事方略进行布置。
於是,在斛律光张弛有度、步步为营的用兵指挥下,从晋阳到汾河前线,一条密不透风的防御屏障被建立起来。
军士、粮草、器械、马匹,各方面源源不断自后方运输而来。
齐军紧锣密鼓地加快防线建设,只待周军攻势一触即发。
然而,令齐军高层所有人,包括斛律光本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周军迟迟未动。
第一天,周军未动。
第二天,周军未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半个月过去了,周军阵营始终未有大动作,既不向前,也不退后。
刚开始高儼还担心,是否是韦孝宽又心生计策,打算奇袭。
斛律光也深以为然,下令保持警戒。
但战爭的走向到最后,连斛律光都已经看不懂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能以兵力、粮草不够解释周军行为,但越到后来越令人奇怪。
周军的举止已经不能被称作“未动”,简直算得上“停滯”。
甚至,连被斛律光认为与周人存在分歧的突厥人都试探性地劫掠了晋阳周边一下。
隨后,本就未出动大量兵力的突厥,便被派往晋阳的高长恭驱赶回北方。
平日囂张跋扈的突厥也反常地没有过多纠缠,选择遣使过来通好。
既然凭战爭的逻辑,已经无法判断周人的用意。
那么,一定是某些超越战爭的东西起了作用。
正所谓,战爭是政治的延续。
如今周齐战爭出现波动,很有可能是北周內部政治环境变化外溢的影响。
高儼將他的这些观点告诉斛律光等人,並渐渐得到了眾人的认同。
只是他们並不知道,北周內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儼想起歷史上北周的政治事件,隱隱有了些猜测,但也不敢百分百確定。
按理来说,宇文邕、宇文护的歷史名场面——读《酒誥》一定要带头盔,並不在最近发生。
然而,鑑於高儼的出现已经大幅度改变了歷史,他甚至已经派人,在长安散布过一些有关北周內部政治斗爭的谣言。
这个名场面或许会提前发生,又或者宇文护產生了怀疑,屠龙笔记上又多了一人的名字。
不过,由於汾河两岸周军还是实打实驻扎著,齐军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照例,每日维持巡逻戒备,时刻准备迎接与周军的战爭。
於是,周齐前线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与对峙。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在汾北驻扎许久后,一个冬日的清晨。
高儼方才从帐內醒来,凛冽的寒风隨著亲卫的进来刮入帐中。
“发生什么事了?”高儼此刻还有些昏昏沉沉,见亲卫似有急事,便问道。 “稟殿下:汾河北岸周师已退,周军主帅遣使而来,斛律丞相正在前线视察情况。”
高儼刚才还有些昏沉的大脑,在寒风与亲卫话语的共同刺激下瞬间清醒过来。
“周使在哪里?快请他上来!”
亲卫得令,迅速退下。
没过多时,一名使者走入帐中。
不出高儼所料,那使者正是独孤熲。
高儼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有些时日不见昭玄,不知近来如何?”
独孤熲微微挣脱开高儼的手,恭谨行礼:“殿下无需关心,熲身体一向无碍。”
两人以主客之礼纷纷坐下。
高儼不待独孤熲刚刚坐定,率先发问,开门见山:“不知昭玄此来,是奉了哪位將帅之命令?是宇文公,还是韦公?有何意图?”
问题接连拋出,不给一丝反应空间。
独孤熲不慌不忙:“熲此次出使,乃奉国家之命,非为將帅所令。”
“至於意图,”他面上流露笑意,语气平和,“我主以为,两国用兵交战旷日持久,穷兵黷武,貽害黎民苍生,有违天道。故欲与殿下结好,各自退兵而去,以享非攻之好。”
高儼听完此言,当即判断——北周內部果然出现了乱子。
宇文护趁他立足未稳来伐,从而获取军功,用以恢復原先在邙山之战中失去的威严。
虽未必成功,但其逻辑是通顺的,步骤是可行的,未来是光明的。
可是,现在突然告诉他:不打算打了,只因担心战爭伤了天和。
高儼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那些猜测已经被实现了。
他向独孤熲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周礼》有云:大司马之职,掌建邦之九法以九法正邦国。不知我记得是否准確?”
独孤熲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惊。
没过片刻,他立即回答道:“殿下博学多才,熲虽为周人,不如殿下熟诣周礼,熲实为惭愧。”
高儼眉毛一挑,独孤熲没有回应他谜语人的发言,而是装傻充愣,试图拍马屁矇混过关。
但是这种態度本身就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北周仿古,以《周礼》为蓝本建设官僚体系,像大冢宰、大司马这样充满古意的官职因此重现世间。
而此时北周的大司马正是原先在阵前的宇文宪。
高儼提起《周礼》中大司马“正邦国”的职责,自是对周军撤离之意的试探。
如今独孤熲没有正面回答,加上周军异常的行为,高儼有七成把握——北周內部,正待宇文宪这位大司马回都,为“正邦国”完善、处理后世。
至於是那位北周武帝宇文邕把宇文护给“正”了,还是宇文护把宇文邕给“正”了?
高儼认为,多半还是宇文邕笑到了最后。
他不再深入纠缠此事,微微一笑,將话题岔开,独孤熲也乐意为此。
两人聊了许久,详谈甚欢。
高儼最终同意了与周军的休战之事。
独孤熲主动提出自己欲先行离开,不能久待。
以高儼的推测,宇文宪將要返回长安,为关內获胜者献上忠诚。
独孤熲作为宇文宪的心腹幕僚,自然也得隨他一同离去。
於是,高儼不像上次那般,对独孤熲深情挽留,而是以礼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