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捲起漫天的烟尘,高儼一路风尘僕僕、日夜兼程,终於抵达了这座饱经沧桑的古都——洛阳。
一路所见,令人心头髮沉。
一路上大军严行戒备,时刻警惕,却没有见到伏兵。
官道两旁村落空寂,杳无人烟,只有仓皇遗弃的茅屋散落在寒风中。
想是听闻兵祸再起,百姓早已四散奔逃。
大概是听闻洛阳又有战事发生,大军前来,百姓四散奔逃。
偶尔见到几个弃置在路边的人影——准確来说是饿殍。
他们皆面有菜色,飢饿与惶恐烙在他们凹陷的脸颊上,令人不忍直视。
巍峨高大的洛阳城墙映入眼帘,墙面上遍布裂痕与坑洼。
仔细一看,却並不是近日留下的,而是大多是旧日烽烟的痕跡。
高儼率军鱼贯进入洛阳城內。
大军穿过厚重的城门进入城內,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末日般的破败景象。
城郭崩裂坍毁,宫室化为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与碎裂的瓦砾堆积如山。
青青粟麦从砖石缝隙间疯长,昔日巍峨的都城只剩萧瑟秋风中几座废墟。
唯有废墟间隱约勾勒出的宽阔御道与高大台基轮廓,儼然可见昔年繁华。
盛景不再,人跡不至,徒留满目疮痍。
此番景象,深重地压在高儼心头。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粟离之悲”。
他忍不住想起洛阳伽蓝记,那书中记载的伽蓝林立、街市喧闐、宫闕巍峨的盛景,与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现实形成刺目对比。
北魏灭亡后,虽已过去数十年,大概是因为洛阳处於周齐前线,百姓不敢在此定居,加之失去了原来崇高的政治地位,竟然仍旧残破至此。
隨行的唐邕勒马环顾,眼前衰败的景象触动了他的记忆。
他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嘆息,感嘆昔日:“前朝洛阳盛况,竟真如梦耶?”
一旁的卢潜听闻唐邕的感喟,默然不语。
他神情肃穆,目光缓缓扫过这座饱受摧残的名城。
他面有回忆之色,或许是想起了自己镇守寿阳时见过的兵祸,亦或是痛惜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北方帝都的沉沦。
正当眾人面对残破的洛阳心神震动之际,城內迎出一队人马。
为首的將领盔甲鲜明,容貌俊秀,身姿英挺。
正是此前被斛律光急令南下的兰陵王高长恭!
他早已赶至洛阳城,並临时整飭了城中残存的防务。
见到高儼一行到来,高长恭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朗声道:“殿下驰援辛苦!然周军动向瞬息万变,请殿下与诸位大人隨我速速相会议事。”
眾人不再迟疑,紧隨高长恭进入城中一处尚算完好的临时中军所在。 残破屋宇內,微弱的灯火摇曳,一张粗糙摊开的地图成为焦点。
高儼坐上主位,率先开口:“我不通军事,形势危急,请诸公畅言破贼之策。”
隨后他將目光移向向高长恭,示意他为眾人介绍一下战况。
闻高儼之语,高长恭会意,立刻指著摊开的地图详细匯报:“据连日探查及各路斥候所报,周贼此番主攻河洛,其主將身份已察明,为周之齐公宇文宪!”
高儼頷首,心中明了。
宇文宪是北周中后期最重要的將领之一,又是宗室,自宇文护时期便受到重用。
宇文邕亲政后,宇文宪依旧深受信赖,
此次他为主帅,並不令人意外。
高长恭停顿一下,手指精准地落到地图上的关键一点:“宇文宪攻克河阴后,並未趁势直扑洛阳城下。其主力,目前仍屯兵河阴。”
帐內气氛一凝。
卢潜与唐邕皆盯著地图上的河阴標记,眉头紧锁。
高长恭的结论带著一丝不確定与忧虑:“令人不解的是,其態势颇为诡异——自克河阴后数日,宇文宪竟无大举进军洛阳之意。”
“其营中旗帜虽密,斥候回报却言其调度反常,並无迫人战意,只是在河阴一带维持著一种异常的静默。”
“静默?”卢潜眉头紧蹙,“宇文宪智勇兼备,破城后不乘胜追击,必有缘故!”
“或是粮草不济,兵马未至?”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厙狄伏连问道。
高长恭摇摇头:“河阴位於黄河沿岸,兵粮补充不难。”
唐邕捻著短须,沉声道:“宇文宪非轻进无谋之辈。彼不动,必有深意。或待玉壁主战之地牵制斛律丞相更甚;或欲引我洛阳之军出城野战,彼以逸待劳,设伏击之。”
“然其按兵不动於我大不利!”高长恭俊朗的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我军星夜驰援至此,人马疲惫,粮秣转运尚需时日。拖得越久,我军士气反而易泄。”
“宇文宪占据河阴渡口,援兵粮道皆便;而我洛阳残破,补给维艰,久困孤城,此消彼长之势日显!”
“故臣斗胆建言,应即刻出兵。若殿下允准,臣请率精兵,急攻河阴。纵不克,亦可挫其锋芒,迫其分心,不敢全力图谋洛阳!”
他目光灼灼,带著宗室猛將特有的锐气与担当。
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是他认定的生机。
然而,卢潜缓缓摇头,他更为持重:“殿下,兰陵王忠勇可嘉。然河阴已失,宇文宪据城而守,更兼有黄河水道之利。我军长途奔袭至此,步卒乏累,骑兵亦不足形成碾压之势。贸然攻坚,乃舍长取短。”
“万一在坚城之下受挫,甚至中其埋伏,则洛阳危矣,鄴城震动!”
“依臣之见,当一面加固洛阳现有城防,哪怕修葺断壁残垣,立下寨柵;一面遣精锐游骑,昼夜不停袭扰其粮道、斥候,疲敝其军,待其师老兵疲、粮秣不继或后方有变,方可伺机反击。”
唐邕頷首支持卢潜:“卢侍中所言稳妥。孙子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宇文宪正是以逸待劳之態。我军新至,即便欲起战端,敌方亦会避战不出。”
高长恭反驳:“二位大人所言虽是常理,然此刻岂是寻常僵持之时?宇文宪按兵不动,更像是在熬!”
“熬?”一直静听各方爭论、目光始终未离开地图的高儼,缓缓抬起头,眸中精芒一闪。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长恭所言极是,宇文宪在熬。”
眾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