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儼看著他眼中迸发的光彩,他脸上也露出了真挚的笑意,起身走近,拍了拍崔季舒的肩膀。
“望叔正能使中书省上承旨意,下达清明,內整纲纪,外拔贤能,为廓清朝堂、中兴大齐久久为功!”
崔季舒大感振奋,种久违的、建功立业的豪情涌上心头。
两人又就一些具体细节商討了一番。
崔季舒见识极广,经验老到,对如何甄別士族子弟、如何处理积年老案提出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让高儼暗自点头。
正当相谈甚欢之际,书房外传来侍从声音:“殿下,冯尚书令遣人急报。”
高儼眉头微蹙,与崔季舒对视一眼。
冯子琮此刻派人来,定有重要事务。
“让他进来。”
一名风尘僕僕的尚书省属吏快步而入,脸上带著一丝紧张与凝重。
向高儼和崔季舒匆匆行礼后,他呈上一份密报:“稟殿下、崔中书监,冯尚书令命小人紧急呈报:刚刚收到鄴城周边暗哨急报,抓获一名可疑人物。”
“此人试图乔装潜行出城往西,经搜查,身上並无重要凭证,但言行举止甚是可疑,所答问讯前后矛盾,似受过训练。”
高儼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他接过密报,仔细阅读。
一旁的崔季舒也收起方才的谈兴,面色凝重起来。
“审了吗?”高儼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力。
“正在审,经严密搜查,此人贴身衣物、髮髻、鞋履夹层等处,皆无异物。
“反覆拷问后,他坚称只是寻常商贩,因畏惧城中肃杀而逃窜。”属吏答道。
高儼的指尖无意识敲击案几:“既无异物,何以断其可疑?”
属吏立刻回道:“此人自称幽州人士,却带有汾阴一带的口音;问及贩货种类、行商路线,前后矛盾。”
“更可疑的是——哨兵擒获他时,他正往西急行,备有足量乾粮与偽造通关文牒,显是计划长途跋涉!”
“汾阴?偽造文牒?”崔季舒眼神锐利,“鄴城甫定便急往西去,定是周人细作哨无疑。”
高儼眼中寒光一闪,前世记忆瞬间翻涌。
北周韦孝宽坐镇玉壁要塞,在北齐构建庞大的情报网,不仅打探消息、散布流言。
斛律光之死有他派人散布谣歌的一份力。
此人未携带蜡丸或密信,恰恰更显可疑。
寻常商贩岂需专程偽造文牒急往西去,却两手空空,不带上重要事物?
如果高儼判断无误,此人大概是被放出的诱饵或传口信的死士!
如果他能將讯息送达,便起到作用。
如果不能,则用以吸引视线,干扰注意,从而使消息传递的真正渠道更为安全。
“真消息恐怕早从其他渠道送走了。”高儼冷笑,直接点破,“此人或是弃子,或是负责口传密报的死间。”
崔季舒神色凝重:“殿下明察!当务之急是深挖其口供,找出接头方式与同党网。更要严防其他消息外泄!”
高儼頷首,又微微摇头:“此事虽重要,却非眼下之急。
崔季舒有些疑惑,发现了北周的探子还不够急切吗?
高儼不好跟他说,北齐大概早就被韦孝宽渗透成筛子了。
如果看过史书上的描述,你甚至得怀疑高纬最后的皇后、著名的红顏祸水冯小怜是不是韦孝宽派来的间谍。
反正情报工作这一块,北齐已经在谷底了,乾脆破罐子破摔,不要在此事上大费周章。
根据高儼的推测,鄴城政变之事大概会及时被韦孝宽知晓。
眼下关键之事,是防御周师趁机来犯。
如果高儼在北周当权,必然趁鄴城刚刚经歷风波,人心未稳,纠合突厥或南陈多路来伐。
甚至还能打著为高纬討伐逆臣的旗號。
高儼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上那份尚未合拢的密报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韦孝宽在玉壁,虎视眈眈,其人心机深沉,善用间谍,更善借势发难。”
“鄴城生变的消息一旦被他確证,以彼之敏锐,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他必会极力怂恿周主,联合南陈,甚至再引突厥南下!”
他猛地站起身,踱了几步,脚步带起一股劲风。
“內乱初平,人心浮动,军心未固。此非周师常態扰边之时,而是兴举国之力,趁我立足未稳,一举伐我的危机之刻!”
崔季舒此刻也明白了高儼深层次的忧虑。
抓几个间谍固然重要,但比起即將面临的国家存亡之危,前者確实显得“非眼下之急”。
他背上也不由得渗出冷汗,心中想著:“周陈若趁此勾结,突厥再行掣肘,我大齐恐有倾覆之危!此事当如何应对?军情如火”
高儼对属吏说:“此事我已知晓,你立刻回尚书台,告诉冯尚书令:召集斛律丞相、赵太傅、唐僕射、广寧王、安德王於昭阳殿商议。”
冯子琮为当下高儼最为倚重之臣,这次间谍事件又是被他上报,必然出席本次会议。
斛律光久经沙场,屡次大败周师,又为如今齐军第一人,自然得向其討教军事安排。
赵彦深曾隨高澄攻伐北周的前身西魏,通晓军旅之事,又老成持重,应当让他参与討论。
唐邕虽是文臣,但在歷史上,也曾掛帅平叛,不是手无缚鸡的书生。
广寧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作为拥护高儼的宗室,又是在晋阳领兵的大將高长恭兄弟,也应出场。
最后,高儼转向崔季舒,语速加快:“叔正!你也隨我一起前去。”
“臣遵命!”崔季舒立刻称是。
不久后,昭阳殿內灯火通明。
高儼依旧高坐在中央,斛律光、赵彦深、冯子琮、唐邕、高孝珩、高延宗、崔季舒等人分居两侧。
眾人皆神情肃穆,气氛凝重。
高儼的目光扫过眾人,將密报示眾,开门见山:
“诸公请看,此乃方才抓获的周人细作行跡。其人虽口吐虚言,然备偽造文牒、急奔西向,其心昭然。”
“此人被捕,盖弃子一枚,用以掩护真正信使。”
“鄴城风浪,玉壁必已得知!”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金,敲在眾人心头。
“如今外患之迫,远甚於此贼。西有周师窥室,北有突厥虎视,南有陈人动意。”
“此诚危急存亡之刻,望诸公精诚团结,全心为国。”
眾人纷纷頷首表示同意。
高儼目光锐利地扫过眾人,尤其落在面容刚毅的斛律光身上:“丞相,疆场重担,首繫於卿。若宇文护倾力来寇,该作何防范?”
斛律光眉头紧锁,似在推演,沉声应道:“稟殿下。周人来寇,只有两路,一路东出宜阳直逼洛阳,一路自玉壁北上晋阳。”
“此两路者,晋阳居高临下,若能据玉壁来犯,则洛阳之危自解。”
高儼点头问道:“久闻玉壁守將韦孝宽之名,该如何应对?”
斛律光眉头微展:“韦孝宽用兵,素来诡譎,善用地利,尤喜筑垒相持,然不善攻伐。”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我军新定,不宜浪战。当务之急,在於三者:
一,固守要塞,以深沟高垒耗其锐气;
二,屯兵晋阳,严令周边诸军镇各安其位,备足军械粮草,互为犄角;
三,抚慰军心,须立即以殿下、太后及臣联署之令晓諭全军——京师安、奸佞清、陛下无恙。”
“全军戮力同心,有敢犯边者,必痛击之!如此,即可稳住阵脚,使周军无机可乘。”
他的对策沉稳而实际,强调守势以待敌疲,並抓住军心稳定这一关键。
高儼頷首,这正是他所期许的稳重应对。
这些具体的军务之事,在场眾人斛律光说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斛律光又仔细剖析周军可能进犯路线,及將领战术风格,並制定了详细、明確的应对计划。
是以眾人皆洗耳恭听,静待其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