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见过百花公主。”汪末泥的召唤把方梦华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方梦华眼皮都没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碾碎过往的决绝:“不必再叫公主,帮源洞圣坛已毁,圣火已灭,永乐天国已不复存在,”她缓缓抬眼,目光如寒潭般扫过汪末泥,“如今我们的身份,是大宋的贼寇。”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既然是贼寇,那就要有做好贼寇的觉悟”
轰!一股无形的、极其强横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汪末泥从未在任何女人身上感受过的——绝对的、近乎睥睨的自信!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高处,指点江山!汪末泥心头剧震,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这绝不是他认识的方孟花!
汪末泥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涛骇浪,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试探,故意用“安抚”的语气道:“圣姑毕竟及笄之年还是女儿家,便经此巨变,心灰意冷也在常理之中。圣姑放心,老朽在江南经营多年,定有门路护您周全,寻个殷实可靠的好人家嫁了,从此隐姓埋名,相夫教子,安稳度日,岂不……”
此话一出,方梦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开什么玩笑呢?让自己被包办嫁给一个可能连牙都不刷、满脑子封建糟粕的古代男人,从此三从四德?这还不如一头撞死痛快。(很多男频小说中的男主都很愉快的接受古代可以三妻四妾的规则开后宫收集游戏。但是现代女人却不可能接受随便跟一个古代男人如何如何。)
“汪长老此言差矣,本座从未心灰意冷,反而一定要对圣教尚存的兄弟们负责,让大家都能渡过这一难关。不出十年,早晚再次席卷江南,问鼎中原!”方梦华坚定地说。
汪末泥眼皮狂跳,被这“大逆不道”的宣言震得心惊肉跳,语气也带上了质疑:“圣姑说笑了,圣公聚众百万鲸吞六州五十二县,尚且大势已去,不但本尊被掳,教众也十去七八即将被大宋朝廷剿灭一空。再次打一场更大的,何以为凭?”
“说笑?”方梦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鹰,“本座从不说笑。首先,聚众百万也好,六州五十二县也好,根基不稳,乌合之众而已。宋军打我们这群举起锄头的农夫,都要付出伤亡近半的代价,何其无能也?再者,不出五年,宋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本座甚至假想的未来对手都不是他姓赵的。”她声音更冷,抛出惊天猛料,“汪长老可知为何这次西北禁军来的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上至少半年?因为他们早已在大名府整装待发即将进军燕云,而就在我们起兵前一个月,辽国的上京城已经被更北方的金国攻破,赵宋想要南北对进,一举灭辽。但是因为我们起义来势汹涌让宋廷不得不暂时把这支现成的精锐军队改道南下对付咱们。”
“什么?!辽国上京……丢了?!”汪末泥越听越心惊。辽国连京师都丢了马上要玩完,这可是惊天新闻,毕竟辽国是上百年来压得大宋抬不起头的庞然大物。“那辽国岂不是就要被宋廷回首即灭,宋朝得到幽州后更加稳如泰山,何来五年后就要完蛋之说?”汪末泥强压震撼追问。
“必亡?”方梦华嗤笑,眼中闪铄着洞悉历史的寒光,“汪长老想想看,为什么这个小小的青溪县给宋军造成的伤亡能超过偌大的杭州城?因为这里是圣教的根基,大家无处可退。被逼到只剩幽云一角的辽军何尝不是呢?而正规辽军的实力又岂能跟我们一群刚拿起锄头的农夫相提并论?”她步步紧逼,逻辑清淅如手术刀:“宋军原本有15万精锐整装西北禁军,但因我们在南方耽搁一年变成了只剩不足10万疲敝之师。所以,伐辽此役必败无疑!”
“到底是什么人能把大辽都灭了?如果最后他们灭了辽国,兵压幽州,宋朝岂不是危矣?”汪末泥心惊道。
“汪长老稍微到北地打听一下便可知道。四年前,护步达岗之战,女真部族起兵造反,创建大金国。2万金兵大破辽军70万,从此一路摧枯拉朽,就要灭了辽国。”方梦华冷静地说。
“他们都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吗?宋朝黄河以北根本无险可守,一下子就能被长驱直入逼近开封。”汪末泥惊讶道。
“没错,届时宋朝在北方的统治会极快崩溃。我们只需要保存有生力量潜伏发展几年,等待这一刻,到时重新席卷江南易如反掌也!而之后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在北方新的强敌面前守住。如果不能,一切皆休,你我都将是历史罪人。眼下不宜继续在南方跟宋朝对抗,削弱汉人的整体力量。我说的作为贼寇的本分,就是放弃不可能守住的浙东各县城,撤退到各个山区,建起山寨联防。而宋军收复城池后,已经可以向他们朝廷交代尽早北返。如今主帅童贯迫不及待全然指望着伐辽建功可以封王,根本没时间跟已经上山的摩尼教众耗下去。所以汪长老尽快给浙东教众们下达手令吧。”方梦华的话语中闪铄着智慧的光芒。
这一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得汪末泥脑中一片空白!不仅是他,连旁边的方杰都听傻了,看向自家姑姑的眼神,充满了五体投地的崇拜——这还是那个只会舞刀弄枪、脾气火爆的姑姑吗?
汪末泥老脸涨红,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重重抱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老朽…明白了!谨遵圣姑军令!这就去办!”
眼见临危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又对答如流的方梦华,汪末泥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真龙原来竟然是圣姑,不是圣公。五百年前睦州青溪县曾经出过第一位女皇,上一个以帮源洞为根据地造反的“文佳皇帝”陈硕真(比武则天早几十年的唐初,感业寺尼姑时期两人相识,她的事迹给了武则天晚年称帝的勇气),“天子基”和“万年楼”的遗址至今仍在城内尽人皆知。当初推背图的“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他认为映射方腊着重投资,方腊自然也提及陈硕真的过往,并觉得“须眉当更胜巾帼”,虽然确实方腊最后打下的范围比陈硕真要大一些,但是现在的宋军跟唐初的唐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然而事实证明,帮源洞这个暗河密布的至阴之地若有龙气必然会是牝龙,现在汪公老佛观察后觉得圣姑只要这一轮危机能活下来绝对有潜力比陈硕真走的更远,心中对某件事暗暗下了决心。
看着那个在方杰身侧显得娇小的夕阳夕照下闪着金光的女儿身,汪末泥觉得自己从现在才是第一天认识她。孟花这小囡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从小是个美人坯子的时候他就跟方腊规划如何让她作为摩尼教的花瓶招揽更多人加盟投效。不过她虽美若西施却是带刺的蔷薇,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专爱舞刀弄枪,大部分男孩子打不过她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无法坐住板凳学习琴棋书画或女红。而从刚刚几段谈话,能看出她早已胸有成竹出口成章比十年寒窗的大儒还有哲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所以才不稀罕读书识字。
汪末泥垂下眼帘,将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心,深深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