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烟波苍茫。
陈亭站在船头，风吹动他的衣袍，象是青色的波涛。
距离孙伯崖拜访貔貅堂已经过去些时日了，阿铁带着五千两银子去了一趟府兵营，请动府兵在黑街巡视几日，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然而饶是如此，昨天夜里两家商户家中还是燃起大火，虽然无人伤亡，但宅子变成了一片废墟。
幸好，陈亭等的日子也没有太久。
道舵早就算出天象，说今夜必有大风，北风。
他就是在等风。
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快船，但为快船提供动力的是灵炉——以陈亭的理解，大概等同于烧灵石的蒸汽机。灵炉的督造完全由朝廷管控，每一炉的建成和出售都记录在案，不是能大批量获取的。
而且用烧灵炉的动力快船当敢死队，未免太奢侈了点。
江上浪峰渐渐高耸，风越来越大了。
“扬帆。”
转眼间一面面黑帆迎风招展，响起呼啦啦的声音。
船速骤然加快，陈亭沉息脚下，站稳身形一动不动。
他的身边堆着的都是干草，用于引火，船舱里装满了火药。
阿铁走到他的身旁，在风里提高声音说道：“堂主，所有船只都检查完毕，现在是风力最盛的时候，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古水寨。”
“好。”陈亭点点头，“他们三个呢？”
他指的是仅剩的三把刀。
“准备就绪。”
“好。”陈亭说，“辛苦了。”
他拍拍阿铁的肩膀，然后继续看向前方，心里回忆着所有关于古水寨的情报。
雨莲虽然没有买通古水寨的内核成员，但找到了当初设计古水寨的建筑师，拿到了早期设计图。
根据这份图纸，再加之古水寨一些小喽罗的透露，陈亭对这一趟行动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顺天时、占地利，事在人为。
还有些时间。
他盘坐下来，先检查一下兜里的燧石，这东西可不能乱丢，不然没等到地方呢自己先把船给炸了，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确定燧石放好后，他把铁剑横在膝上，开始养气。
这是薛桐提醒的，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战前要确保自己精力充沛。
尤其是要心静，心静则意定，意定则气盛，所有道法心经都这么说。
“你是主心骨，你绝不能输。”薛桐这么对他说。
这让陈亭感觉有些别扭，她也会这么对蛇牙说话么？
不过他什么也没问，自从老船夫死后，薛桐明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事实上，在那天薛桐给他喂招的时候，有几招凌厉得几乎下了死手那时候陈亭瞥见她的眼神，几乎以为她真的想杀了自己。
不行，想得越多，心越静不下来。
陈亭一声长叹，却忘了此时正在船头，呼啸的北风迎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妈的，好丢脸没人看见吧？”
他四处看看，没有阿铁的影子，大概到船舱里休整去了。
陈亭顺出一口气，挪挪屁股半转过身来，面朝着江畔。
此时岸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亮光，黑黢黢一片，偶尔出现零星几点灯火，就象是原野里的萤火虫，忽闪忽闪的，然后就灭了。
真黑啊。
象是死亡的颜色。
今夜可能会有很多人死。
一边这样想着，陈亭一边静了下来。
要杀死素未谋面的人，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事，但若是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反过来杀他了。
江湖上的事总是这样，不分对错，只有恩怨。
陈亭闭上眼睛，耳中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里出现了阿铁的声音，被江风撕得零零碎碎的，只能够听清只言片语。
那是他在招呼船员们做准备，古水寨很快就要到了，想上厕所的赶紧上厕所，没收拾好装备的赶紧收拾。
陈亭睁眼，起身，看到远处的亮光。
那就是古水寨。
古水寨有着自己的渡口，停着大量的渔船，晚间渔船归寨，水门关闭，看过去就象一堵高墙。
但这堵墙是木质的，而且并不很厚，只要几艘火船冲过去，足够炸开一道口子。
陈亭跳到船舱顶上，确认后续的快船都保持在安全距离，否则待会儿来一串追尾事故，自己就彻底不用混了。
领头的船已经达到极速，正朝着水门笔直撞去！
“点火！”
运转真气吼出这句话后，陈亭擦燃燧石，丢进船头的干草垛里，然后一头跃向江水。
“扑通”一声，他在水中甩掉长袍，闭气下沉了一些，抬头望向水面。
燃烧着的船头径直撞在水门上，火势扩散到船舱，引燃火药。
下一刻刺目的火光亮起，爆炸声遁着江水传入耳中，木板崩裂飞溅，高大的桅杆倒下。
此时若从高空中看去，就会看到原本漆黑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一点火光，紧接着以它为原点，一簇又一簇的火光亮起，形成一个燃烧的箭头。
这个箭头乘着风，狠狠地射中了水寨的围墙，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
火，到处都是火。
木质的围墙被点燃，火势爆发起来，势不可挡。
然后，在箭头之后的江面上，更多的火光亮起，朝着那围墙的缺口冲锋，带着与敌偕亡的气势一往无前。
水寨里的渔船被撞上，然后爆炸，爆炸引发了更多的爆炸，只是转眼之间，水寨就沦入了一片火海。
不会有渔船能幸免了，在这个密集停靠的渡口里，就算没有铁索连环，也足够火势复盖出去。
这一夜江畔亮如白昼，城中睡熟的人都被惊醒，看到沧江方向红色的天空。
仿佛连夜空都被点燃，爆炸声接连不断，象是咆哮的战鼓。
古水寨值守的人们惊呆了，想要救火，但根本无从着手。
有人尝试拎着桶到江里打水，却忽然看到水中冒起了泡泡。
紧接着“哗啦”一声，人影从水里冲了出来，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剑抹过他的咽喉。
“敌袭！”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是敌袭！”
但是来不及了，古水寨自建成以来就不曾遭遇江上的入侵，值守渡口的人本就不多，没用一刻钟的工夫，鲜血就已经染红了江畔的土地。
八号拧了一把头发，甩甩手上混着血的水，然后回头看向火场。
“怎么了？”陈亭从他身边走过。
“应该再带些火油的。”八号一副评价的口吻，“准备还是不够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