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亭睁开眼睛,阿瑶已经退下了。
他和薛桐同时起身,褪去了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紧身的短褐。
斗篷只适合用于掩盖身形,打起来就会严重影响动作,夜行衣在白天穿又过于显眼,无异于在脸上写了“我是刺客”几个大字。
所以最后他们的选择是最朴素且常见的短褐衣衫,由貔貅堂加工处理过,做了些保护措施。
陈亭推开窗户,随时准备出手。
屋顶上都是积雪,白得很耀眼。
鸿胪寺卿的马车远远地出现在长街尽头,车前是两队城防府兵开路。
不过,从陈亭的角度看去,能分辨出四周人群里还有几人始终在随车前进,不疾不趋。
“你怎么看?”薛桐问。
“和情报一样。”陈亭说。
薛桐点点头。
马车驶入闹市区,虽然被清过路,但围观人群还是很多。
夔城不算是小地方,以前也来过京官,但不防碍人们依旧喜欢凑热闹。
何况这是冬祭日,街上人本就更多一些。
“听说,以前有一年冬祭,来的是员外郎,在夔城一时玩得高兴了,竟然当街撒起铜钱来,引得满城疯抢。”薛桐纤手按紧剑柄,那是陈亭为她新换的铁剑,“结果回京之后,被同僚弹劾,质疑以他的俸禄,哪来的闲钱挥霍。”
陈亭听着好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朝中一查,果然发现是个巨贪,在职两年贪污八万两银子,”薛桐纱笠微晃了一下,应该是在朝陈亭转头,“你那貔貅堂,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
陈亭估算了一下八万两银子的概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拿不出。”
虽然这一趟生意他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千五百两黄金,但平日小买卖都是几十两几十两的攒钱,更别提各个舵口的开支惊人,地窖里的存款目前合计也就在五六万两银子上下。
这还是黑街地头蛇的家当,一个员外郎两年就昧下来了。
马车继续前进。
越来越近。
到陈亭还有两栋楼的距离。
忽然一块石头从人群中飞出,朝着马车落下。
剑光亮起。
石头碎掉。
下一刻有人从另一个方向的人群中冲出,手里提着柴刀。
“这是你找来的?”薛桐问。
“对。”陈亭说。
街头一片骚动,府兵立刻保护马车,同时派出人拦截刺客。
忽然有人惊呼起来,伸长手臂指向天空。
陈亭的目光随之望去,看到一号和九号已经出手。
他们原本也躲在高楼上,此时分辨出刚才击碎石头的人,立刻就围攻过去。
没等这两方交兵,路边的布坊里也冲出了裹着斗篷的人影,那是三号。
三号的目标很干脆,直接一刀劈向鸿胪寺卿的车厢。
街头顿时一片混乱。
陈亭按住了刀柄,肌肉紧绷。
不出意料地,三号也被从人群中出现的保镖拦截,但是他早有所预料,只是身形微微一侧。
斗篷瞬间被撕裂。
二号和八号同时出现,他们一人藏在三号的斗篷下,一人则紧贴三号背后。
在三号的遮掩下,保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两人,而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车厢轰然炸开。
一身绯袍的鸿胪寺卿腾空而起,踩着围观群众的肩头倒退,他本身也是练气大圆满,不至于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但这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抓了一下他的脚腕。
陈亭认出了那只黝黑的手。
是那个老船夫!
鸿胪寺卿一个趔趄,二号的刀就到了他的面前。
要成功了么?
没人会觉得这么简单。
果然,这一刀还是未中。
一杆长枪格住了二号,虽然鸿胪寺卿的确被老船夫阻碍了脚步,但他从一开始就在朝着自己的护卫逃命。
他和护卫双向奔赴,才险之又险地死里逃生。
“李家枪。”陈亭低呼了一声,这套枪法他在貔貅堂典籍中见过。
“情报上没说有这个人!”薛桐霍然起身。
陈亭拦住了她,“再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鸿胪寺卿身上,看见那个老船夫站在不远处他注意到薛桐的目光也落在那里。
来不及思考,因为鸿胪寺卿忽然和八号同时动身,在空中对了一掌。
八号凌空转身,一脚踢死了一名府兵,借力跃起。
拔刀!
八号的刀法源自南疆,以霸道凶悍着名,从拔刀这一式起,就是杀招。
然而鸿胪寺卿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把手伸到了绯袍里,腰间的位置。
刀光亮起,如同烟火在黑夜中闪耀。
那一刻光芒几乎令人目眩,但下一刻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好野蛮的刀!”薛桐说了一句。
陈亭则死死地盯着碰撞的中心,那鸿胪寺卿一身绯袍被怪力震碎,露出下面铁灰色的鳞甲。
他穿了甲胄?!
怎么会?!
情报上从来没提过他有穿甲的习惯,也没提到那柄枪。
情报有误!
不,不对,陈亭的眼神迅速转动,脑中思绪飞转。
内鬼,有内鬼!
那副鳞甲是夔城城防府军的,说明他一定是进城后才得到消息,临时穿了甲胄。
况且,如果鸿胪寺卿在城外就得知有刺客的消息,他有太多的选择可以规避风险。
但那柄李家枪是怎么回事?
使枪的人和三号打得有来有回,而且长兵器的优势让其他刺客也难以近身帮忙。
为了方便携带和隐秘,刺客往往使用的都是刀剑,若非这种当街刺杀而换作席间或房内,还会改用匕首。
短兵器面对长兵器的劣势在街头被凸显出来,就算一号和九号解决了那名保镖并杀穿府军,也难以帮上三号的忙。
打斗的位置还在移动,鸿胪寺卿正被八号逼向醉红轩的方向。
四号和六号也出动了,护在八号身后,配合那些弃子拦住其馀护卫。
关键还在八号。
他的刀法暴烈、刚猛,虽然境界不如鸿胪寺卿,却能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鸿胪寺卿显然也咬着牙,知道这种刚猛的刀法必然后继乏力,只要八号的力量出现衰减,就是他反杀的时机。
街头彻底乱了。
府军和人群冲到了一起,急躁得想要杀人。
鸿胪寺卿又退一步。
再退
再退!
就是现在!
陈亭和薛桐同时踏出,跃下楼顶。
从这个位置落下,就是鸿胪寺卿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