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过年(1 / 1)

1月20号。

天色灰沉沉地压在江南府小院的上空。

刘艺菲家暖融融的餐厅里。

刘晓丽安静地坐在陈凡对面。

桌上四菜一汤,家常却精致,氤氲着食物的暖香。

陈凡埋头吃着,这是他蹭刘晓丽手艺的最后一顿。

明天。

他就要启程。

飞回千里之外的庐州老家。

回那个冬日里烧着炕、挂满腊肉的乡土小院过年。

最后一顿吃得格外实诚。

连添了三碗饭。

他吃得毫无形象,却透露着一种即将归乡的松弛。

刘晓丽吃得很少。

筷子只在碗边轻轻拨弄。

偶尔抬眼看向对面埋头苦干的年轻人。

清冷的目光。

似乎比平时……更浅淡了几分。

沉静得象结了薄冰的深潭。

没人知道那潭水之下……潜流涌动着什么。

吃完饭。

陈凡没有象往常那样溜去院子里点烟。

而是罕见地撸起袖子。

主动收拾起碗筷。

“放着吧……”刘晓丽轻声说,伸手想拦。

“阿姨辛苦几个月了,最后一顿,总得表示表示。”陈凡手上动作不停,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晓丽没再坚持。

只是默默拿起抹布。

擦拭着刚才陈凡擦拭过、仍带着湿润水汽的料理台边缘。

灯光下。

两人无言地忙碌着。

水流声。

碗碟轻碰声。

构成了一个临时而默契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世界。

短暂的暖流在厨房里无声流淌。

收拾停当。

夜色已浓。

寒气通过窗缝侵袭进来。

陈凡从玄关衣架上取下外套穿上。

推开门。

院子里寒风凛冽。

“阿姨,走了。”他站在门口,点燃一支烟,烟气瞬间被冷风吹散。

回首。

笑容在灯光下带着几分临别的懒散写意。

“明年见。”

刘晓丽站在门内柔和的灯光中。

门厅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轮廓。

那张沉静如画的脸上。

秋水深潭般的眼眸。

终于!

细微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如同投下了……一小颗看不见的石子……

“恩。”她轻轻点头,声音放得很柔,“替我……向你父母问声好。”

“一定带到!”陈凡吐出一口烟圈,笑着答应。

“路上……小心些。”嘱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知道。”

“早点……回来。”她语速很慢,尾音在寒气里消散。

“看情况吧。”陈凡晃了晃手中的烟。

沉默。

只有风声呼啸。

他站得很直。

刘晓丽的目光。

无声地落在他脸上。

那审视里似乎还夹杂着更复杂的情绪。

象是冬夜的迷雾。

让人看不真切。

陈凡的心头莫名一紧。

下意识地稳了稳略显躁动的道心。

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去吧。”最终,刘晓丽唇瓣轻启,只吐出这两个字。

“哎!”陈凡爽快应声,掐灭烟蒂,转身大步踏进院外的寒风里。

刘晓丽没有立刻关门。

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灯光温暖的门口。

寒风吹动她额边的碎发。

单薄的身影在清冷的光晕中显得有些孤寂。

目光。

穿越了院门外的夜色。

牢牢锁在那个越来越小的、大步流星的背影上。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她才缓缓地。

无声地。

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门轴轻响。

隔绝了屋外的严寒。

也隔绝了……那份若有若无的……失落?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只有暖气片在角落里嗡嗡作响。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轻轻吸了一口残留着烟草味道的、冰冷的空气。

垂在身侧的手。

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翌日清晨。

陈凡被窗外一片刺目的白光惊醒。

推开窗帘——

整个世界!

仿佛被浓稠的、新鲜出炉的奶油彻底复盖!

屋顶。

枝桠。

地面。

视野所及之处。

全是厚重的、未经踩踏的白雪!

寂静无声。

美得近乎圣洁。

却也……

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操!”陈凡低骂一声。

这么大的雪,机场……

他胡乱套上衣服,拉开房门——

“嘶——!”

一股裹挟着雪粒的、仿佛带着冰碴子的寒风劈头盖脸涌进来!

只一瞬间!

如同无数冰针刺透骨缝!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几乎瞬间失去思考能力!

这鬼天气!真要命!

他下意识就要缩回屋里取暖。

视线不经意扫过院子。

却在漫天狂舞的雪幕边缘——

瞥见了一个瘦削的、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刘晓丽?

她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款羽绒服。

帽子拉得很低。

围巾裹着口鼻。

整个人象一尊雪雕。

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家院门外的风雪里!

肩膀上。

帽檐上。

已然落满了新雪。

不知等了多久!

陈凡人傻了,也顾不上冻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用力拉开了院门!

凛冽的风雪瞬间扑了他一脸!

“阿……阿姨?!”陈凡声音都被冻得发僵,牙齿打颤,“您怎么来了?!快进来!”

刘晓丽似乎刚从某种凝滞的状态惊醒。

抬眸看他。

那双清亮的眼睛通过纷飞的雪片。

带着点被冻住的茫然。

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低头。

从厚实温暖的挎包里。

摸索着掏出什么东西——

一条崭新的、深灰色的羊毛围巾。

一副同样厚实的同色手套。

一股脑儿塞进陈凡冰冷僵硬的手里。

织物上甚至还带着她怀中捂着的……体温!

“给……给你的。”她的声音闷在围巾下,瓮声瓮气,听不出情绪,“买的……织的……在准备。”

陈凡愣住,手里握着那团温热的、带着淡淡香皂气息的织物。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几天……太冷了……想着你可能……没准备这些……”刘晓丽轻轻解释了一句。

“阿姨我……”陈凡感觉手里捧着的是块滚烫的烙铁,心里又暖又涩,“谢谢您!这太周到了!织的就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刘晓丽轻轻摇头,眼神望向漫天风雪,“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她转身要走。

风雪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睫毛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象是要记住什么。

然后。

猛地转身!

扎进了狂风暴雪的无边白幕中!

纤细的身影在风雪的撕扯下。

几乎瞬间被淹没!

陈凡捏着那条尤带馀温的围巾。

望着那道很快消失无踪的单薄背影。

心口。

象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

闷闷地发酸!

他抖开那条崭新的深灰色羊毛围巾。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她的、极其清冽的草木淡香。

他咬了下牙。

用力地。

一圈又一圈!

将它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股温存的暖意。

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也无声地……

熨烫了心底那份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

这个丈母娘……真是……

他用力搓了把脸。

低声嘟囔。

“还怪好嘞……”

航班在延误近两小时后,终于冲破了庐州上空铅灰色的层云。

落地。

熟悉的、带着几分冷冽空气裹挟着淡淡泥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家庐州。

陈凡走出闸口。

远远就看见爹妈踮着脚在人群里张望。

“爸!妈!”

“哎!儿子!”江晓晴一把推开丈夫,冲上去给了陈凡一个大大的拥抱!力道大得差点把他行李箱撞翻!

“慢点慢点!”陈长顺乐呵呵地在旁边喊,接过陈凡手里的背包,“又瘦了?京城伙食不行啊?”

坐进自家那辆开了几年、保养得依旧锃亮的桑塔纳。

车轮碾过积雪融化的街道。

熟悉的街景在窗外倒退。

陈长顺开着车,精神头十足。

江晓晴则坐在副驾,不停地回头问:“饿了吧?回家妈给你炖了老母鸡汤!炖一下午了都!”

“还行,飞机上吃了点。”

“那垫吧垫吧!回家再吃热的!”

一家三口的声音塞满了小小的车厢。

温暖。

喧闹。

透着人间烟火气。

跟京城那精心打理却显得空旷的豪宅截然不同。

小店里。

窗明几净。

货架码得整整齐齐。

看得出经营得用心。

小店后面带个小院,简单的两室一厅。

陈凡打量着精神焕发的父母。

老爹鬓角的白发似乎少了几根?

老妈眼角的纹路倒是舒展了不少。

没了生计重压的日子。

连时光都对这两人格外宽厚了些。

饭桌上。

热气腾腾的土鸡汤飘着油花儿。

一盘香煎糍粑冒着热气。

几碟自家灌的腊肠切得油亮。

“尝尝!今年这腊肠灌的特别香!”江晓晴夹了一块最大的腊肠塞进陈凡碗里。

“妈,跟您商量个事儿,”陈凡扒拉着饭,“要不咱在庐州买套大点的房子?带院子的那种,省得您和爸窝在这小店后头……”

话没说完。

被江晓晴筷子一抬截住:

“打住!这店我们才开顺手了,街坊邻居都熟!搬什么搬?那大房子太空!冷冰冰的,没人气儿!不去!”

“就是就是!”陈长顺罕见地没站儿子这边,抿着小酒,“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这小院挺好!前面开店,后面住家,自在!”

陈凡:“……”

这统一战线也太坚固了!

行吧。

他理解。

那种浸透在生活细节里的归属感。

确实不是新的大房子能替代的。

“那就随你们。想搬了再跟我说。”他埋头扒饭。

晚饭后。

电视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江晓晴霸占着遥控器。

她最近的新宠——《仙剑奇侠传》。

陈长顺捧着热茶窝在沙发另一头。

“哎呦喂,这闺女演的灵儿可真水灵!瞧那小脸蛋,瞧那眼神儿!”江晓晴嗑着瓜子,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视里刘艺菲俏生生的模样,啧啧感叹,“你说咱当初咋就没想着再添个闺女呢?养大了就跟这丫头似的,多好!”

陈凡正喝茶。

一口呛在喉咙里。

“咳咳……”

“没闺女也没啥。”陈长顺慢悠悠盖上茶杯盖子,视线在儿子俊朗的侧脸和电视上胡鸽扮演的李逍遥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笃定,“咱这儿子比电视里这小子……强点儿!”

“对!”江晓晴一拍大腿,看着儿子直乐,“这话在理!”

陈凡默默放下茶杯。

望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李逍遥”。

再看看身边这对一唱一和、表情诚恳到堪称“盲目”的老父母。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您二老……滤镜厚得能防弹啊!

年关的脚步踩着小雪越走越近。

陈凡家那位于城乡结合部小村的小院。

成了不折不扣的“战略高地”。

天天宾客盈门!

门坎都快被踏破!

陈凡的名气。

如今已成了这个小村子最闪耀的金字招牌!

七大姑八大姨。

隔了不知多少房的亲戚。

甚至以前在村头碰见都未必点头的乡亲。

如今都热情洋溢地涌来。

带着土鸡蛋、腊肉、或是自家炒的干货。

说是“走动”。

实则是绕着弯。

想借机把自家的儿子、闺女、甚至侄子侄女……

塞进那个听起来金光闪闪的“娱乐圈”。

老陈家小院里总是人声鼎沸。

烟雾缭绕。

陈凡爸妈虽然忙得脚不沾地。

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陈凡倒也没真的躺平挺尸。

偶尔。

他会裹上厚实的军大衣。

溜达出喧嚣的院子。

村里的空地上。

一帮毛头小子正撅着屁股。

往冻得梆硬的牛粪堆里插炮仗。

呲——

引信点燃!

“快跑——!”

小鬼头们一哄而散!

“砰——!”

一声脆响!

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牛粪渣如同天女散花!

飞溅得到处都是!

小鬼们发出又惊又喜的尖叫!

陈凡在旁边看得直乐。

摸出手机。

对着那摊黄褐色飞雪和乱跑的小孩屁股……

咔嚓!

定格。

随手就发给了远在京城的刘艺菲。

小憨包瞬间疯魔!

“小陈!!!!”电话里传来刘艺菲抓狂又羡慕得发疯的尖叫!

“我要炸牛粪!!!”

“明年过年!!!”

“你必须!带我!回你老家!”

“炸牛粪!!!”

“炸!炸!炸!!”

陈凡捂着被震疼的耳朵,一脸无奈加头疼:“……姑奶奶……你现在来,我立马去机场接你!保证让你炸个够!”

“那你现在就来京城接我啊!”刘艺菲在电话那头理直气壮!

“……你站起来,”陈凡叹了口气,“左转,推开卫生间门,看到啥了?”

“镜子啊……”

“你替我问问镜子里的那个。”陈凡一脸正经,“她脸怎么那么大?”

“陈!凡!!!”听筒里传来母暴龙般的怒吼!“可恶的小陈!你给我等着!等我见到你……”

“炸牛粪?行啊,我在我爷家牛圈等你。”

“噗——!”刘艺菲被气乐了。

春晚前夕。

年味浓得化不开。

《仙剑奇侠传》正播到高潮。

刘艺菲饰演的赵灵儿吸粉无数。

天涯论坛刷屏!

搜狐博客热议!

无数年轻人将她的海报贴在床头。

刘艺菲这个名字。

在2005年的开年。

如同燃放的烟花般。

璀灿而耀眼地升腾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迅速跻身一线小花行列!

热度……堪称恐怖!

陈凡窝在老家二楼自己房间的旧沙发里。

笔记本计算机搁在腿上。

丁铃铃——

电话紧随而至。

又是刘艺菲。

“小陈——”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我!要!炸!牛!粪!!!”

陈凡早有预料:“……行啊。现在买票过来?我去高铁站接你?”

“……镜子问你脸还疼不?”陈凡眼皮都懒得抬。

“哼!”刘艺菲得意地哼哼一声,自动跳过牛粪话题,“告诉你哦~妈妈给我们的围巾织好收尾了!超级好看!”

陈凡有些意外。

这丈母娘……言出必行!

“替我谢谢阿姨。”他语气温和了些。

“妈妈!小陈说谢谢你啦!”刘艺菲脆生生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

“恩。”刘晓丽的声音似乎近了一点。

陈凡甚至能想像出她坐在沙发上,微微侧头看着女儿打电话的样子。

安静。

清冷。

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到没?谢过啦!”刘艺菲的声音又回到听筒。

陈凡失笑:“我聋吗?”

“那你有没有帮我问叔叔阿姨好啊?”小丫头追问。

“楼下刚喊了。”陈凡含糊其辞。

“啊??”

“刚才在楼下。”陈凡自顾自点了支烟,望着窗外夜幕下零星亮起的农家灯火和远处模糊的山脊,“我妈对着电视里的灵儿夸你好看呢。”

“……啊?真的吗?”刘艺菲的声音瞬间充满惊喜,尾音都上扬了。

“当然。”陈凡吐出一口烟雾,“她现在可是你的铁粉。哦不,应该说是‘妈妈粉’,刚才还嫌弃我不是个姑娘家呢。”

陈凡走到窗边。

打开一条缝隙。

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

远处的村庄里。

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开始试声。

稀稀拉拉。

噼啪作响。

预示着新年的喧嚣即将拉开帷幕。

他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偶尔被焰火点亮的夜空深处。

电话那头。

刘艺菲的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雀跃和……狡黠。

如同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苞。

充满了……活的、悸动的、被无限期待的……春天!

“恩。”陈凡收回目光,“四天就过年了。”

“错!”刘姑娘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还有四天我就成年了呦~”

陈凡: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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