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花脸上迅速调整出热情却不失分寸的得体笑容:“陈导!没想到在公司遇上您!”
声音清亮悦耳,动作自然地朝着陈凡方向微微欠身示意。
目光飞速扫过站在陈凡斜后侧半步、如同某种陪衬的老板王中军。
镜片后那双眼睛捕捉到了王中军此刻脸上尚未完全褪尽的、罕见的恭顺馀韵。
她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
“陈导您好。”范小胖反应极快,脸上明媚的笑容加深,如同精心调试过角度,艳光四射。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目光毫不躲闪地迎上陈凡那双带着惯常懒散的眼。
目光交汇的瞬间。
陈凡的眼神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如同微风拂过湖面。
不探究。
纯粹是审美层面的短暂停留。
随即挪开。
漂亮,高挑,眉眼如画。
这是陈凡最直观的感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幅度轻微得如同叹息般地点了点头,“恩。”
算是回应。
极淡。
“陈导您好。”李双冰的声音紧随其后,清冷如玉石碰撞。
她没有范双冰那样外放的热情,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甚至比陈凡点头的幅度还小。
清丽的脸上维持着完美的职业化微笑,礼貌、得体、距离精准。
那双如同寒潭的眸子与陈凡目光短暂接触。
陈凡同样以微不可察的点头回应。“恩。”
依旧是一个字。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整个交流过程不过数秒。
空气里残留着高级香水和高级粉底混合的氤氲香气。
王中军站在陈凡斜后侧,姿态谦逊,目光却在扫向王京花三人时瞬间变味,眉宇间那股华谊掌门人特有的威压感无声弥漫开。
他沉稳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京花,你们先去办公室等我,我送送陈导。”
陈凡甚至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下手,目光已经看向电梯指示灯闪铄的数字,“你忙你的,几步路,用不着送。”
“不碍事。”王中军立刻接口,声音温和下来,转向陈凡的侧脸线条再次软化,带着点执拗的坚持,“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儿,送你下去再回来处理也是一样。”
声音清淅温和,没有半分老板架子,自然的如同对待好兄弟。
整个人的姿态。瞬间从华谊王总切换成了知心大老板。
丝滑无比。
王京花极其自然地应声:“好的王总,陈导您慢走。”
脸上笑容不变。
眼神却在瞬间完成了信息接收与处理。
她干净利落地侧身让开通路。
范双冰脸上的明媚笑容瞬间微僵,瞳孔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嘴巴几乎要本能地张开,形成一个微小的“o”型!
如同被定格的影象。
身体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而轻微晃了一下。
高跟鞋的细跟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狼狈的摩擦声。
旁边的李双冰,那份清冷的外壳仿佛被这极速切换的画面撞出了一丝裂纹。
虽然表情控制尚在,维持着礼节性的浅淡笑意。
但那双原本如同寒潭的眸子也骤然掀起了足以碎冰的涟漪。
长长的眼睫急眨了两下,呼吸似乎都短暂停滞。
下意识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
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嘶——”
声音极轻,却足以表达其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两双美丽的眼睛。
范的明媚,李的清冷,在这一刻,隔空碰撞。
无需言语。
彼此瞳孔深处映照出的……都是对方那张漂亮脸蛋上无法掩饰的、如出一辙的、甚至有些荒诞的——惊!愕!
这还是她们认识的……老板?!”
在王京花平静无波的眼神催促下。
两人强压着内心的剧震。
如同提线木偶,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侧身,让开信道。
眼睁睁看着王中军。
那个在华宜内部如同帝王、她们只敢仰望敬畏的身影!
此刻,如同寻常人般跟着那个穿着旧夹克、背影看着还有几分不羁的年轻人谈笑风生着朝着电梯间走去。
走廊尽头。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轿厢,金属门缓缓合拢。
王京花没看电梯门,她的目光无声地扫过身边两个尚在石化状态的女艺人。
镜片后方,一丝精光极快地掠过。
有凝重,更有某种……见风使舵的老辣猎人嗅到……最顶级猎物的……极度兴奋与警剔!
……
冬日的江南府小区,人工湖面结了层薄薄的冰碴子,枯柳枝在寒风中打着卷儿。
陈凡谢绝了王中军司机开着那辆锃光瓦亮的奔驰s级礼宾车送进小区深处的特权,选择在小区门外落车晃晃悠悠自己走回去。
碾过平整的水泥小径。
嗯?
一个圆滚滚、橙黄饱满的橙子不知打哪飞来。
精准无比地,咕噜噜滚到他的鞋边,撞停。
陈凡停下脚步,表情介于“见鬼了”和“谁家熊孩子乱扔橙子”之间。
擦嘞?
光天化日,哪特么来的橙子精?
他嘀咕着,下意识弯下腰。
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凉的、带着自然果香的橘皮,眼角馀光瞥见右侧岔出去的那条通往别墅区的幽静小径深处。
一个穿着米白色厚羊绒长裙,裹着浅驼色流苏披肩的身影——
正微屈着膝,狼狈地蹲在地上。
长发有些凌乱地垂下几缕,遮住了部分侧脸。
脚边散落了一地,少说十好几个黄澄澄的橙子,像金灿灿的小太阳,滚得四面八方都是。
有的卡在绿化带冬青叶子里,有的在冰冻的小草上打滑,姿态各异。
如同在嘲笑主人的失手。
而她正手忙脚乱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试图拯救这些逃兵。
动作带着点平日里绝不会有的……慌乱。
象个……犯了错被罚捡豆子的小姑娘?!
“给,姑娘。”陈凡几步走过去,变魔术似的从大衣口袋又掏出几个他一路捡拾的战利品,递过去。
声音难得带上点邻里互助的爽朗。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需要帮忙的年轻姑娘呢?
“……姑……娘?”蹲在地上的刘晓丽明显愣了一下!
这称呼……
她下意识抬起头,戴着浅灰色毛线帽的脑袋扬起,脸颊因为刚才的仓促运动和寒风,泛着健康的红晕。
几缕被汗气沾湿的发丝黏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那双遗传给了女儿、同样型状漂亮的杏眼,带着困惑迎向来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
空气如同被瞬间丢进了液氮罐子……
冻!结!了!
陈凡:“……”
他脸上的那点助人为乐的爽朗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胶。
瞳孔在疯狂地震。
脑子里万马奔腾。
操!!!刘!晓!丽!刘姑娘她妈!我特么……我刚才叫她啥?!
姑娘????
他感觉脚底板抠城堡的工程又开始了。
刘晓丽:“……”
短暂的错愕之后。
那张保养得宜、几乎看不到岁月痕迹的漂亮脸蛋上,瞬间浮起一层极其复杂的神色。
惊讶,疑惑,混合着……一种被冒犯又有点哭笑不得的尴尬?以及……最深处那点根深蒂固的……高度警剔!
她几乎是本能地。
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像只护崽的母猫。
眼神变得锐利而审视,之前那点慌乱彻底被戒备取代。
尴尬像凝固的水泥,死死糊住两人之间的空气。
陈凡喉结艰难滚动一下,电光石火间,求生欲瞬间占据上风,他强行把下巴那块僵硬的肌肉活动开,挤出这辈子最真诚、最无辜、最无害的笑容,声音带着点干巴巴的变调:“是您啊……刘阿姨。您看起可真年轻,我刚才还真没认出来,这光线……咳,有点背光。”
他疯狂补救,顺便把手里那几个橙子往刘晓丽方向又递了递。
刘晓丽:“……”
她刚聚起的满腔戒备和想兴师问罪的架势,就象被戳破的气球。
“噗”地一下漏气了。
“……年……年轻?”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飘飘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点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板直窜耳根子。
脸上那点被寒风刮出的红晕陡然加深!加剧!
从健康的粉红变成了胭脂晕染般的……嫣红?
连细腻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保养得当的女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被小辈夸年轻!
杀伤力……拉满!
她赶紧飞快地低下头,装作整理散落的橙子,声音努力维持长辈的镇定:“是小陈啊,咳,你怎么……会在这的?”
陈凡看着那红透的耳朵尖,心里刚搭好的草台班子终于稳了点,“啊?哦,我住这儿。”
刘晓丽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满是诧异的脸:“……住这儿?”
声音里充满了货真价实的疑惑,“……我怎么没听茜茜……提起过?”
套话?
陈凡心里门儿清。
他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依旧挂着那点劫后馀生的无辜。
心说别看你四十多,咱俩实际也差不了几岁。
应付刘晓丽他自然是手拿把掐。
毫无压力。
这丈母娘美呢是真的美。
天仙就完美继承了她母亲。
但不巧的是。
她的憨……
也同样是在刘晓丽这继承的。
果不其然。
刘晓丽身上同样有着“憨”的属性。
就见她疑虑瞬间被打消了大半,脸上露出了点无奈与释然混合的恍然:“哦,这样啊,真巧……”
语气明显松快了。
陈凡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容璨烂无害:“是啊,刘阿姨,太巧了。”
他说着蹲下身,手脚麻利地帮着捡橙子。
两人配合,很快就把满地“逃兵”都塞回纸袋。
刘晓丽抱着那个重新变得沉甸甸的袋子站起身。
陈凡也紧跟着站起来。
也许起得太快。
也许蹲久了血压变化。
也许……被刚才那句年轻夸得还有点晕乎乎……
刘晓丽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
身体晃了一下,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整个人就要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
陈凡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被厚羊绒包裹着的……骼膊。
触感柔软,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丰腴的弹性。
稳稳将她扶住。
“……阿姨?!”
“没事儿没事儿……”刘晓丽定了定神,脸上红晕未消,声音带着点喘息,“……有点晕……站会儿就好……”
她下意识地抽动被陈凡抓住的骼膊,“小陈你先回去吧……”
“那……阿姨再见。”陈凡果断告辞,这性子忒冷,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看着他连尤豫都不带尤豫就提桶跑路的造型。
刘晓丽:?
好嘛,没认出来的时候喊人家小姑娘,认出来了就是老阿姨。
……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一直在下雨。
陈凡也懒得去北电表演班报道,索性在家挺尸。
只有饭点才打着伞出门去外头随便吃点。
倒是有几次跟刘晓丽遇上,蹭了几顿饭,关系也算是拉近了些。
1月8号。
天空终于放晴。
早晨9:00
陈凡起床来到院子,伸了会懒腰。
回屋洗漱然后出门。
天气放晴,也该去表演班报个道了,不然老田该炸毛了。
江南府的林荫小道洗尽了连日阴雨的泥泞,枯枝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陈凡把自己从昏天暗地的宅男模式里拔出来,象个冬眠初醒的熊,一步三晃地走在小区里。
阳光穿过树梢落在他脸上,激得他眯起眼,打了个长长的、毫无形象的哈欠。
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终于晒到太阳了”的懒散满足感。
路过刘艺菲家那栋白色联排。
目光习惯性地飘过小院。
刘晓丽正背对着路,踩着一双软底的室内平底鞋,垫着脚,动作不算特别熟练地……用力地将一张蓬松柔软的羽绒被抡起来,试图搭在晾衣绳上。
阳光洒在她厚羊绒衫包裹着的脊背曲线和被风微微吹起的几缕长发上,侧影温婉,不再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清冷。
更象一个……努力做家务的普通主妇?
或许是这几日蹭饭相处还算融洽的缘故,总觉得晓丽能处。
陈凡脚步没停,只是歪了歪头,声音带着点刚醒不久的沙哑:“刘姨!晒太阳呢?”
他没再用阿姨,顺势降了一个格,也更亲近些。
刘晓丽闻声回过头,看到是他,脸上那点专注于“战斗”的微蹙瞬间舒展,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弯了弯。
虽然弧度不大,但那双遗传给女儿的眼睛里……清淅地漾开一丝暖意。
“恩。”她应了一声,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清润温和,“天总算晴了,你这是去学校??”
说话间动作没停,使劲把被子又往上送了送,羽绒被边缘垂下来,差点扫到她发梢。
动作笨拙得有点可爱。
陈凡抬手指了个方向示意,笑:“恩,点个卯,省得领导跳脚。”
“回见啊刘姨!”
他脚步没顿,朝她挥了挥手,身影懒洋洋地融入阳光斑驳的林荫深处。
刘晓丽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收回目光。
继续和那条不听话的羽绒被较劲。
唇边那点笑意,悄无声息地又加深了些。
不知是因为太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北电表演系。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教室走廊里回荡着“八百标兵奔北坡”的集体台词训练声。
陈凡象一缕不合时宜的游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02级表演班的后门玻璃窗前。
扫了一眼,几张尚算青涩、带着点学院派痕迹的男男女女。
熟悉的面孔是有几个。
形体课的老师正在讲解古典身韵组合。
扭腰、送胯、兰花指……
陈凡看了一会儿。
眼皮开始打架。
他无声地转身。
溜了。
动作熟练得……如入无人之境。
留下一教室偶尔瞥向后门、充满复杂羡慕眼神的未来之星。
行政楼顶层。
田撞撞的新办公室比之前气派些,向阳的大窗,光线充足。
老头儿正戴着老花镜,伏案在一堆剧本上勾勾画画,象个批阅奏章的老学究。
门没关严实,陈凡象征性敲了两下就歪了进去,自顾自往靠窗那组待客沙发上一瘫,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几根。
“哟?稀客啊?”田撞撞从老花镜上方瞅过来,没好气,“睡醒了?小陈考官?”
他把“考官”两字拖得老长,阴阳怪气技能点满。
陈凡闭着眼,迎着窗外的阳光,声音象晒软的面条:“领导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这不阴雨连绵我怕湿气重把您这宝贝教室给睡塌咯……”
他开始胡说八道。
田撞撞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贫,继续低头看他的剧本。
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安静了几分钟。
陈凡忽然睁开眼,没什么预兆地,语气也正经了点:“老田,琢磨个事儿。你觉得……拍个电视剧……咋样?”
“哐当!”田撞撞手里的钢笔脱手了,直接砸在厚重的大班台上,发出一声脆响,笔帽都震飞了。
他猛地抬起头。
金丝边眼镜都滑到了鼻尖,眼睛死死瞪着陈凡,像看到了史前霸王龙在跳芭蕾,脸上每一个褶子都写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以及……恨铁不成钢!
“你!说!什!么?”声音陡然拔高!“拍电视剧???你疯了是不?你这根正苗红的金狮奖得主!票房破亿导演!你跟我说你要去拍电视剧?!你这自降身份!纯属瞎搞!脑子是不是让被子捂坏了??”
田撞撞很激动,啥程度呢。
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凡脸上。
陈凡被他这反应逗乐了,身体陷在沙发里没动,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你看,又急。”
跟着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又没说我导,至于么你,编剧而已……”
“啊?”田撞撞嘴里的狂喷瞬间卡住,表情像被摁了暂停键,“编……剧?你不导?”
他下意识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气势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哦,那没事了,那你以什么名义?挂靠?”
“挂靠多麻烦……”陈凡换了个更瘫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画圈儿,“用我那小破公司呗,就是……”
他忽然拖长了调子,手指终于停止了画圈儿,目光精准地落在老田那张精明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点无赖气的笑。
田撞撞:“……”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被镜框压红的鼻梁,沉默了几秒。
眼底的惊涛骇浪平息,变回了那个深不见底的老狐狸,一脸嫌弃道:“说吧,别装模做样。”
“简单!”陈凡闻言立刻坐直了点,“前期我倒是不怕,就是跟电视台没啥门路,你看看?”
“门路我倒是有,但也得你质量够硬才行。”田撞撞跟个神棍似的。
陈凡却是直接乐了。
“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够硬,保证够硬。”
开什么玩笑。
《武林外传》要是不够硬,那还有剧能称之为硬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