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费大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到，为了遮盖颜面，拿柳二爷当幌子故意扯了起来：
“我估计这柳二爷也吃了俗世道果，要不然没理由造假骗钱还害人，专盯着成名的奇人下手。”
黄火土假装让他给绕进去了：
“不对吧，这俗世道果不是只有在镇邪衙门当差的奇人才有吗？”
费大郎诧异你挺大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便耐着性子解释：
“非也，非也，虽说这俗世道果由人间百业的极致执念凝结而成，但它更象一种行当的传承，比方张三将某个“行业”做到极致，其执念与技艺便能引动红尘道则，凝结为一枚虚幻的“道果，结果张三没几天死了，那他体内的道果就会自动离体而去，在别的某处凝结，这便给了官府之外的人修炼的机会，也就是除了咱们这样官府认定的俗世奇人外，每个地方都隐藏着官府之外的俗世奇人，若是他们为非作歹，杀人害命，咱们就得出手灭了他们。”
黄火土闻言，欢喜地直拍手：
“那还等啥啊？你应该比我清楚这祸害这些年害死了多少人了，还不赶紧出手弄死他啊！”
费大郎却摇摇头：
“说的轻巧，第一他的境界太低，估计和你一样刚入门，犯不着镇邪衙门出手，第二他是犯了哪家的王法？是杀人了还是强奸了？有道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被他害死的人都是死在能耐上的，怨得了谁？不过他接连害人，估计是承接道果越久，性格会越贴近该道果的“业”，此为“道果侵蚀”。”
黄火土方才知道了这里面的八宗事，合著除了镇邪衙门外，世间还隐藏着不少非官方的俗世奇人，好在柳二爷的境界跟他相仿，你是半瓶水晃荡，我是半吊子乱逛，谁也不欺负谁，要不然遇到境界比自己高的，那可就是茅坑里面灯笼——找死了，不免又问：
“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民间隐藏着不少俗世奇人，那我该如何区分？”
费大郎捋着胡子翁声翁气地说：
“倒也简单，只要你的境界比他们高，就能察觉，但想一眼看出他们俗世道果的名目，最起码要达到三境之上。”
黄火土点点头表示了然，正想问问津城镇邪衙门里俗世奇人的境界高低，费大郎却绷不住了，刚才他在外人面前充大个儿，如果再不去哄家里的那尊“神”，估计一会就该提着擀面杖连黄火土一起收拾了，便起身赶人：
“黄火土啊，你今天就算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可能帮你害人，不过有一宗，因我的画能在城里卖出高价，不少蟊贼便来我家后院来偷我画完不要的画，你可别学他们来偷画啊，一旦被我抓住，我老婆少不了要拆骼膊卸腿，若是没抓住你也别得意，我那画含有我道果的力量，即便你偷了去，六个时辰之内，就变成了白纸，所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黄火土吃的是江湖饭，全凭随机应变的本事，他听费大郎这么一说，那叫个泪滴在热油上————感动人心，眼里瞬间闪着泪光，心里更觉踏实，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费大郎这个废物点心长得古灵精怪，看似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挺知道疼人，第一次见面便慷慨相助，一时间不免感慨万千。
此中恩德，欲说个谢字，但又怕因这个谢字让费大郎担上因果，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作揖，嘴上却不肯认栽，这又装起了世外高人：
“笑话，小衲是未卜先知高术士、祥殃有准半神仙，五行道术移山倒海、掐诀念咒降妖捉怪，别看穿的破，道法在内而不在外，一手八九玄功倾刻间可将柳二爷化为齑粉，你既然不肯相帮，小衲也不与你多费唇舌，告辞！”
费大郎看着黄火土离去的背影，心说这小子果然如张恨水所说，能思善算精明过人，还挺上道，不点拨就能看破话中玄机。
可他刚要转身去给老婆赔个不是，不大的身子就被一道熊罴般高大的黑影笼罩，费大郎当时就起了一脑门子汗：
“废物点心，你倒是涨行市了，看老娘今晚如何调理你！”
费大郎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黑影跟抓小鸡子一样提溜着去了后院。
按下费大奶奶如何给费大郎施行家法不提，接着说黄火土大步流星出了画宝阁，此时虽已天黑，但距离夤夜还有一个半时辰，便在毛笔街东游西逛。
有不明白的要问了，黄火土担的可是掉脑子的差事，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眼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两天，这火都从眉毛烧到屁股了，怎么心这么大，还有心情闲逛？
那是因为他要找个“偷儿”，为什么要找个“偷儿”，这个先按下不表，且说他两手背后、大摇大摆、挺胸叠肚慢慢悠悠的在街面上遛食儿，来到了毛笔街不远处的一个鞋儿巷。
前文有交代，津城地方，以东西南北分区，以地形称巷，街道则以买卖行当命名，其实大雍大部分地方都是这么个土办法，既简单又好记。
再说这鞋儿巷，顾名思义，这个鞋儿巷的地形象个千层底的大布鞋，四周买卖也十分兴隆，跟鞋边似的围了一圈，这些买卖也跟被人踩的鞋底一样，大多都是下三滥，什么妓院、土窑、一家挨着一家。
自古以来，黄赌不分家，妓院、土窑多了，宝局子也少不了，可宝局子也分个三六九等。
第一等的，门脸亮，地方好，场子大，装璜的也抓人二目，里面顺便伺候着酒、茶、花生、果盘啥的，进出的也都是穿绸缎的有钱人，那财大气粗的赌鬼有时候还得搂着个骚哄哄的窑姐耍老钱。
因为有钱人居多，有时候还有一些当地的官员便装而来，千门八将看人下菜惹他们不起，所以里面的套路也少一些，但玩的大，一输可就是倾家荡产，卖房卖地。
再次一等的，门脸小，地方偏，场子窄，装璜破旧，里面只有几张赌桌，进出的都是好赌的老百姓，妄图以小博大，一夜发财。
可发财哪有那么容易，里面都是设好的局，什么雀刁局中局、击鼓传花局、意醉伤魂局，这种地方千门八将也最多，你不输个净光净，别想出门。
遇到丧德行的赌客，手里两糟钱赌完，为了翻本一上头，那可就卖儿卖女了，遇到心狠的老赌鬼，房子、地产、老婆、儿女都卖完了，可就该砍手砍脚，拿自己当赌注了，可人家要你那双手干啥，又不是猪蹄还能吃，所以遇到这种人基本上乱棍打出。
最后一等的，在自家开门纳客，设个小赌局，来的都是街坊四邻的婶子大娘，从中挣几个小钱，勉强糊口。
黄火土正在巷子里寻摸合适的偷儿，就看到一个小土院子门口，站着这么两位。
一个脑袋长得前梆子后勺子、六棱子八瓣，没那么寒碜的了，身子跟牙签似的，要多瘦有多瘦，没骨头挡着还能往里瘦，脸上没肉，耷拉嘴角、塌鼻子、死羊眼，此人叫个韩老三，别人都叫他“韩大肉”。
这位问了，这人都快瘦成麻杆了，别人怎么不叫个韩大排骨什么的，非得反着叫，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越反着叫越可乐，你想啊，你正走在街上，有一个喊了声韩大肉，你心想这人准是个大肥猪，结果转头看去，是个小瘦猴，您脸上立马有笑脸了。
这反着叫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故意恶心这人，这又是为啥？
还不是因为韩大肉是个嘎杂子琉璃球儿，也就是本地为非作歹或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成天好吃懒做，横草不知道拿成竖的，总恨不得唾沫粘家雀儿、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儿饼、地长酸辣汤，净琢磨怎么不劳而获了。
白天了往人多的地方挤，趁机摸两把小媳妇的屁股，再奔茶馆，那儿的人最杂，天南海北一通瞎聊，赶上有机会的话拉个房签、配个阴婚，不干正经事儿，轻易开不了张，但凡扎上一个，就得逮着蛤蟆攥出尿来，晚上则来身旁的小院里赌钱。
另一位人长的又凶又丑，只穿一件小褂，敞着怀，就为了亮出胸前的花，腰里别着斧头把儿，绑腿带子上还插着一把攮子，前腿虚点，后腿虚蹬，缩肩屈，站没个站像，黄火土不认识他，但一眼看出这人是本地的锅伙混混儿。
就这么两位“英雄””好汉”，往那一站就够瞧得了，立时聚拢了不少围观的人。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看热闹的眼中，无论是锅伙混混儿，还是韩大肉，没他妈一个好东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才解气！
黄火土也是没见过这阵势，津城混混对嘎杂子琉璃球儿，不能说龙争虎斗，但也是乌龟对王八、屎壳郎战臭虫，这叫个新鲜。
两个人在这里给人当乐子瞧，无非是韩大肉输了个光屁股，眼瞅着明天的饭钱没了，便奓着胆子趁着那混混儿赌钱的时候偷了人家十个大子儿，被抓了还死不承认，然后就来这对上了。
说来说去，韩大肉不但不承认，还想赖钱，混混儿哪容你这个，两个人也没急着动手，先盘盘道，你有言来我有语。
先来文的，这就招呼上了，那话头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粪坑里的石头都比这香三分，什么我草你大爷，我日你大妈，什么你是婊子养的，你是王八操的，祖宗八代、亲朋好友骂了一溜够，这骂着骂着就奔着下三路去了，要多牙碜有多牙碜，句句戳人肺管子，还不带重样的，当时就把看热闹的闲人恶心走了一半多，还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自然包括黄火土。
混混儿讲究卖味儿、讨打，没有一把咬得住牙的硬骨头，甭想在锅伙中立足，但要是嘴巴磕磕巴巴骂不出来脏话，那也入不了锅伙，所以混混儿骨头硬，嘴巴骚，这个混混儿的嘴上功夫自然不弱，够正经人喝一壶得了，但跟韩大肉一比，那都算儒雅随和了。
还没几句就被韩大肉骂急了，从绑腿中扽出一柄两侧开刃的刀子，银光耀眼，寒气逼人：
“哟韩爷，您这是要卖派卖派啊，是切条骼膊，还是剁条大腿？咱俩说道说道！”
这一亮家伙，韩大肉嘴巴闭的比裤裆还严实，那混混儿继续卖派：
“知道您是条汉子，还怕这个吗？得，先容兄弟耍一个，若是活不鲜亮，您遮盖遮盖。”
剩下几个瞧热闹的闲人一看都动上刀子了，心想接下来免不了三刀六洞、断骼膊折腿，一会要是官府的人来了，他们可得去当人证，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嘛，这热闹不瞧也罢，反正平日里没少看，这就都散了，就剩下个黄火土。
韩大肉一看没几个人了，就剩下个穷花子，这也不充英雄好汉了，呲溜就跪在了混混儿面前，“德二爷，刚才人多，现在我给你跪下了，饶了兄弟我这回吧，你这活我接不住啊。”
锅伙的混混儿讲打讲闹，一个对一个的争斗，头一阵大多是割耳朵、削手指，越往后越狠，还不能重样，人家这边削了一根手指头，你削两根，那也不叫露脸。
韩大肉一个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哪敢跟人家玩这个啊，再说了，但凡出来开逛当混混儿的，都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穷光棍儿，上没老下没小，无家无业，死后混上一领草席子裹身就不错了。
自己不过是为了十个大子儿，轻则落一身残疾，重则丢了性命，这也太不值当了，前面嘴巴有多骚，这会人就有多怂，当即又是磕头又是还钱，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那混混儿拿了钱得了面收了攮子，抡圆了骼膊对着韩大肉的脸上一个大耳帖子，差点没把人扇飞了：
“韩大肉，你他妈‘癞蛤蟆上供桌——愣充大肚子弥勒佛’，你不接着也行，今天不让我打舒坦了，这事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