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手上这块玉佩,乃是一块方形玉牌,正是市面上唤作“无事牌”的形制,据老马说是前明末年一位玉雕大师首创。
此佩色泽洁白,质地油润,右上角保留了一丝洒金皮,端是一块上等羊脂玉。
陈武握着这块玉佩,心中却疑惑不已。
老马要陈武去找的这个人,在一座叫白塔寺的庙里。可当陈武辗转来到白塔山顶这座庙门前,庙门上方,却写着三个大字——“慈恩寺”。
若非远远望见庙内确有一座砖制白塔,陈武怕是要问候老马族谱了。
陈武缓步进入庙门内,四处东张西望,想要找到老马所说之人。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在找人?”一声佛号响起,陈武看向出声之人。
白色砖塔之后,闪出一位穿红衣的僧人,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看向陈武手中的玉佩,点头示意。
陈武情知这便是要找之人,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塔下方,冲那僧人一拱手:“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小僧法号众成。”那僧人亦微笑回礼道。
此时,陈武才注意到,这僧人竟只穿着一件极单薄的红色僧衣,单遮了半边身子,露出光溜溜一只臂膀。
金城郡地处西北,虽已孟春之日,仍有寒意上涌,更何况这白塔山上山风阵阵,比城中更是寒冷,便是已近正午,也绝非温暖之地。
此僧如此穿着,却怡然自得,看来有几分本事,老马倒是没骗人。
“在下陈武,见过众成大师。”有求于人,陈武此时姿态很低。
“小僧刚修成拙火定,大师谈不上,勉强算个法师。”众成话锋一转,“远远望见施主持玉佩而来,便知有事上门。”
“小僧欠马老先生一个人情,若有需要,施主直言便是。”
居然这么好说话,陈武大喜:“只求大师一件事,后天帮我拖住金城郡总巡捕张秩和,使其不得分身便可。”
“铁尺银狐?”众成笑意更甚,“人情债果然欠不得,还起来真要命。”
“大师……”陈武以为众成要推脱。
“罢了,这个人情小僧还了。再拖下去,怕是利滚利,要还的更多。”
“多谢大师……”
“施主先别忙着谢我,小僧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你还说?
陈武内心吐槽,嘴上却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阿弥陀佛,得罪!”
话音刚落,众成法师忽然一掌直袭陈武面门。一股热风扑面,陈武丹田气海应机而动,牵动腹背筋骨,一个铁板桥后仰,躲过此招。脚掌顺势发力,向右侧一翻身,隐入白塔之后,拉开与众成法师的距离。
“大师这是何意?”陈武有些莫明其妙,隔着白塔问道。
“好极,好极!”众成抚掌笑道,“小僧刚刚修成拙火定,寒气不侵,已窥得七阶凝神之门,正要请施主与我印证一番武学。”
“大师,你是出家之人,何必打打杀杀。”
哪来的武疯子?怪不得敢接受对付张秩和的请求。怕是自己不请他,他都要去找张铁尺打一架。
“出家人如何不能打打杀杀?岂不闻临济祖师所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众成笑得愈发璨烂。
“况且,咱们只是印证一番武学,顶多算切磋,如何算是打打杀杀?”
“大师,我读书少,你莫要哄我!义玄禅师明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若在前世,陈武都要流汗黄豆了,这和尚诡辩起来还真啥都敢说。
“金风细雨楼刺客,所谓天地玄黄是也。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天级刺客,如何不让小僧见猎心喜。想来临济祖师若知我,一定不会怪罪。”
众成盯着陈武的眼神,仿佛西门庆盯上潘金莲一般。
靠,这是被缠上了!
陈武无奈,若自己真是什么天级刺客,与这和尚切磋一番也无妨。可自己是个西贝货,刚刚躲开那和尚一掌,已然用尽全力,再来两招必然露馅。
“大师且住!”见众成又想出招的样子,陈武赶忙喊住,“在下并非什么天级刺客,不敢与大师动手。”
“施主,莫不是当我三岁小孩?”众成道,“施主若非金风细雨楼天级刺客,如何能把九衍黜龙诀修得如此高深?施主不是天级刺客,难道是金风细雨楼巡阅使不成?”
“九衍黜龙诀?”原来自己这原身,修的是这门武功。昨天过旭初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发现的自己。
“大师说笑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哪称得上高深?”
“哈哈哈,修出凝神的七阶凝神境高手,都算微末道行,那八阶通玄只能说不过尔尔,九阶宗师顶多算小有成就。”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众成不禁大笑起来。
七阶凝神?原来在这些家伙眼里,我竟然是这么高的高手,怪不得过旭初和张秩和都对我一个小人物和颜悦色。
众成这和尚真是个武疯子,明知我是“七阶凝神境”,还敢向我挑战。
不对,冤枉啊!我哪里有七阶凝神?我t要有七阶凝神,还至于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撒币求人帮忙嘛!
“大师,我真不是什么七阶凝神境。”陈武急了。
“施主一进庙门,便以凝神四处窥探。方才小僧突然出手,若非凝神高手的气机感应,根本躲不过小僧那一招千叶掌。”众成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犀利起来,“小僧也已半步凝神,这对法眼不是摆设。”
气机感应?原来这是凝神高手才有的能力。陈武这具原身果然有古怪,但陈武肯定,他绝不是什么凝神高手。
刚才躲开众成那一掌,差点没把陈武老腰闪到,没听说过这么弱的凝神高手。
陈武无奈,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指着身前白塔言道:“我人听说,这个白塔是元世祖敕造的,咱们在这里动手,万一伤到这座白塔,我倒好说,大师将来往生净土,没法向佛祖交代呀。”
“阿弥陀佛,不想施主竟知道此事。”众成合十,却指出了陈武的错误,“当年那位萨迦派高僧觐见的是元太祖铁木真,而非元世祖忽必烈。他途中圆寂于此,故而建塔纪念。”
“大师果然博学。”陈武赶忙恭维一番。
“不过,元代白塔早已损毁,现在这塔,是前明景泰年间重建。而这寺更是本朝初年甘省巡抚扩建的,方才更名为慈恩寺。”
“小僧说这些,并非卖弄学识。而是说,这世上之物,本就成住坏空,变幻无常。”说到这里,众成脸上微笑愈发宁静,抬掌抚摸起白塔,“一座白塔而已,毁几块砖不甚打紧。这座庙香火旺盛得很,不缺修塔的钱。”
说罢,众成移开手掌,塔身上赫然印着一个掌印,钢戳一般清淅。陈武心中一惊,却又听得众成的声音幽幽响起。
“释迦驻世之时,未见建塔修庙。佛祖圆寂后,方有僧团立塔兴庙。可见这塔不塔的,并非往生净土的关键。”
知道你武功高,有必要这么眩耀吗?
陈武见众成不依不饶,只好使出拖字诀:“大师,我后天有重要任务,这两天不便动手损耗真气,咱们改日吧。”
“那施主何时有空?”
孽畜,你问题怎么这么多?!陈武心中都快咆哮起来。
“不如就……七日后吧。”有求于人,陈武只好先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众成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
陈武却更发愁了。
刺杀还没完成,又欠了一场比试,这债是越滚越多啊!
越想越烦闷,陈武只好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羊肉串解闷。别说,金城郡羊肉串肥瘦相间,味浓而不膻,果然是上品羊肉。
这个羊肉摊位,就在黄河北岸,白塔山下,正对着刚建成不久的铁桥。估计老板看中此处人流,便挑担推车于此支了个小摊,卖些面条烤肉。摊位极小,就两张小桌,几个条凳。
张秩和来的突然,陈武早饭都未来得及吃,便去拜访众成和尚。从山上下来后,饥肠辘辘,当即在摊位上,点了两串烤肉,一碗拉面。
“牛肉面来嘹!”老板将煮好的面递给陈武,陈武一看,倍感亲切。
这分明是陈武前世常见的兰州拉面,只是没那么丰富的配菜,细节稍有不同。当下胃口大开,端碗坐到桌边,用筷子挑起面条,卷了一下,吸溜一声,便送进嘴里。
“老板,六串羊肉串,两碗拉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出现,陈武咬断面条,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风尘仆仆的姑娘,冲老板排开了一枚银角子。老板麻利收起来,并从怀里掏出钱找零。陈武不以为意,低头继续吃面。
金城郡地处西北,民风保守,女子独自一人出来吃饭比较少见。但就陈武所知,大顺朝这类现象已彼彼皆是,尤其江南、粤省之类发达地区,纺织业女工收入能顶全家衣食,女子不光抛头露面,更是一家之主。
昨日刺杀时买的《金城劝业报》上,就有道德先生,自称天理学派,痛心疾首,评击世道纲常颠倒牝鸡司晨,说的便是此类情形。
陈武正专心吃面,忽然桌上又出现两碗面条,一个苗条身影坐到陈武面前,放下斗笠,拿起筷子。
“你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有人跟踪你?”对面那姑娘小声说道,官话里透出些吴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