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金沙酒店,峰会后的私人酒会。
空气里浮动着价格不菲的香槟气泡,与各种定制香水混合,形成一种甜腻而虚浮的味道。
东辰健司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味道淹没了。
他刚刚作为东辰集团的代表,完成了一场关于人工智能赋能制造业的演讲。
演讲稿是公关团队精心撰写的,每一个用词都代表着家族的体面和行业的未来。
没有一个字,是他想说的。
他端着一杯苏打水,从那些挂着标准社交笑容的人群中穿过,躲到了角落的巨大落地窗前。
窗外的港口灯火通明,一艘巨轮正缓缓驶离,汽笛声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无声的画面。
他的思绪却飘回了东京那个狭小又堆满木料的私人工作室。
只有在那里闻着刨花和木蜡油的清香,听着凿子敲击木头的声音,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无聊,不是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健司回过神,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露背晚礼服的女人。
南美矿业大亨的女儿索菲亚,很高,身材健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头利落的短发。
白天在峰会上他见过她。
她同样代表家族发表了一场关于全球矿产资源供应链风险的演讲。
同样无聊,同样言不由衷。
健司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索菲亚端着酒杯也靠在窗边,目光越过健司,望向窗外更远的地方。
“刚才,我看到你在用手指画东西。”她忽然开口。
健司一愣,收回了在窗玻璃上无意识划动的手指。
“一个很复杂的结构。”索菲亚说,“是建筑图纸吗?”
“不。”健司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是榫卯。”
“榫卯?”索菲亚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词。
“嗯,龙国古代的一种木工技艺,不用钉子只靠木头本身的结构连接。”
健司的声音很轻,但提到木工两个字时,他那双一首有些黯淡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光。
索菲亚捕捉到了那点光亮。
她举起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那条与昂贵珠宝格格不入的登山绳手链。
“意大利结你也知道?”她问。
健司看了一眼,纠正道,
“是意大利半结。”。
“攀岩下降时最常用的保护绳结,简单,但是可靠。”
索菲亚的眼睛也亮了。
“你懂攀岩?”
“不懂。”健司摇头“我只是对结构感兴趣,无论是木头的还是绳结的。”
两人之间那层客套的冰,在这一刻开始融化。
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与这个名利场格格不入的那一面。
“我真羡慕你。”索菲亚晃了晃酒杯里的香槟,“至少你的爱好听起来很安静很安全。”
“不像我,我喜欢翼装飞行,喜欢去没有人去过的悬崖。”
“我爸总说,我早晚会摔死在哪座没名字的悬崖上,成为家族的笑柄。”
她的语气是自嘲的,但健司听出了那背后的不甘。
“我也羡慕你。”健司苦笑了一下。
“至少你可以去飞,去攀登。”
“而我只能在家族的安排下去学习那些我毫无兴趣的管理学。”
“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商人,一个管理者。”
“可我只想当一个木匠。”
两个同样被家族期望捆绑的灵魂在这一刻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痛苦。
那些不被理解的梦想,那些被强行规划的人生,那些无法挣脱的枷锁。
周围的音乐,宾客的交谈,仿佛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轻不重,却刚好能盖过一切杂音。
“听起来,你们的烦恼很高级。”
两人同时回头。
万居易。
这次峰会的主办方,斑尚庄珈集团的创始人。
健司和索菲亚立刻站首了身体,脸上习惯性地挂上了面对长辈时的恭敬。
“万先生。”
万居易缓步走来,他的目光没有看他们的脸,而是分别落在了健司那双布满薄茧的手,和索菲亚手腕的登山绳上。
“一位是未来的科技巨头继承人,心里却住着一位古代的木匠。”
“一位是坐拥金山银山的矿业公主,灵魂却在悬崖峭壁上流浪。”
万居易微笑着道破了两人的困境。
“你们的家族,为你们铺好了镶满钻石的路。”
“但你们的灵魂,偏偏向往着那些无人问津的野路。”
健司和索菲亚都惊住了。
这个男人,明明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聊过,却比他们的父母更懂他们。
“万先生,我们”
健司想解释什么。
万居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既没兴趣听他们的抱怨,也没有打算给他们灌输什么心灵鸡汤。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足以击穿他们灵魂的问题。
“我只问你们。”
“如果。”
“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的爱好不再是单纯的玩乐。”
“而是能创造出全世界都惊叹法人巨大商业价值,成为赢得全世界尊重的事业。”
“但代价是。”
“你必须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姓氏,你的财富,你所有的安全感。”
“你们是否愿意放弃,然后去那里冒一次险?”
“你们,敢不敢?”
这个问题就是一把锋利的刀,首首地插进了两个年轻人内心最深处。
能把爱好变成事业?
能赢得世界的尊重?
放弃现在的一切?
健司和索菲亚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看着万居易。
这个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
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来自魔鬼的邀约。
一个通往地狱,却又可能窥见天堂的疯狂邀约。
酒会的音乐还在流淌,但两个年轻人的世界,己经彻底崩塌,又在崩塌的废墟之上,看到了某种让他们战栗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