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二十年冬?六角亭街区
朔风卷着碎雪扑在万事屋的窗棂上,屋内的暖光却裹得人浑身松快。
老妇人小心翼翼接过那只冻成毛球的小猫,忙揣进粗布棉袄里捂着,粗糙的手掌一下下顺着猫毛,眼框泛红:“可真是多谢你们了,大冷天的,还劳烦几位跑这一趟。”
汤伟凡懒洋洋瘫在圈椅里,长腿随意搭着桌腿,赤红司服的衣袂松垮垮垂到脚踝,那张俊朗得扎眼的脸上挂着惯有的似笑非笑,指尖转着枚铜钱“嗡嗡”响,语气漫不经心:“举手之劳,老太太客气什么。”
吴明豪坐在旁侧的长椅上,双目轻阖,周身气息平稳得象檐下凝住的雪,腕间刻着“吴”字的同心玉镯泛着温润光泽,和他沉静的模样融得恰到好处。
桌案旁,陈泽宇扒着帐本,指尖点得算盘噼啪乱响,嘴里念念有词:“张府寻狗三钱,李婶找玉佩二两”
宋正楠坐在他对面,指尖捻着几锭碎银,眉眼温得象炉边的茶,偶尔补充一句,声音清透又稳当:“王秀才的书箱,酬劳五钱,记杂项。”
角落里,聂凡轲凑在油灯下,指尖捏着刻满符文的木片,眉头蹙成小疙瘩,神情专注得象把周遭都隔在了阵法之外,时不时在纸上画下几道扭缠的纹路。
林沐雪刚帮老妇人理好衣襟,银发在暖光里泛着软绒绒的光泽,月白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闻言浅浅一笑,声音清越如泉撞石:“接了委托,自然要办妥的。”
老妇人摩挲着猫耳朵,忽然想起坊间的话头,忍不住好奇:“林小姐,我听街坊说,龙皇赏了万事屋黄金百两,还有钦天司的实权,怎么你们还接这些寻猫找物的小事?不趁着天冷歇一歇?”
这话落进暖烘烘的屋里,几人动作都顿了顿,随即不约而同地笑开。
这一个月来,京城里那场惊天乱局早落了尘。几人养好伤势后,没借着赏赐的荣光歇着,反倒照旧在万事屋挂了牌,接起这些锁碎委托。那沉甸甸的黄金百两被妥帖锁在柜里,半分没改他们的行事路数——聂凡轲和汤伟凡依旧在万事屋培训,不断跑委托处理事务,林沐雪更是日日准时来,清冷的身影成了万事屋的固定暖光。
“老太太,”陈泽宇放下算盘,咧嘴一笑,眼里亮得象沾了糖霜,“钱是好东西,但这些事儿看着小,搁到人家身上就是天塌下来的急茬。咱们万事屋开着,不就是接这些难处的嘛。”
宋正楠跟着点头,目光软和:“歇着是惬意,可看着委托人踏实下来,倒比闲着安稳。”
正说着,屋门“呼”地被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直扑汤伟凡怀里——是赵苗苗。自从朱雀大街的乱局里没了哥哥,又亲眼见汤伟凡拼死护她,这小姑娘便把他当成了新的依靠,日日都要跑来看他。
汤伟凡指尖的铜钱“叮”地落进掌心,脸上的慵懒瞬间散了,伸手稳稳接住她,眼底漾开温柔的笑,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摸出根裹着晶亮糖衣的糖葫芦:“喏,给你留的,刚裹的糖。”
赵苗苗眼睛亮成小灯笼,抓过糖葫芦甜甜喊:“汤哥哥!”便蜷在他怀里小口啃着,圆眼睛弯成月牙,满是依赖。
屋内炉火噼啪响,混着算盘声、低语声和小姑娘的轻笑,暖得让人忘了窗外的寒。
而六角亭钦天司分司里,赵紫鸢正埋首翻公文,红衣依旧,却没了往日的跳脱锋芒。自从赵子轩的事过后,又被黄伟杰扔了大半事务,她性子沉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干练的锐意,连带着气场都稳了。只是想起那位司长,她便扶额叹气——黄伟杰果然和之前听闻的传闻一样不靠谱,每日不是抱怨公文烦,就是琢磨着溜出去偷懒,把她忙得脚不沾地,倒也渐渐压下了心底的伤痛。
青云大街?云机阁
青云大街的雪比六角亭密,云机阁的雕花窗棂覆着层薄雪,炭盆燃得温吞,却暖不透屋中的沉郁。
洛念攥着帐册的指节泛白,声线裹着寒气:“黄佳满还是不肯还钱?”
对面的伙计垂着头,声音发涩:“何止不还——今早他堵在院门口撒泼,拍着大腿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欠咱们云机阁三千两货款不说,街坊们的冬衣钱、米粮钱凑起来也有百两。西街那李婆子,就是攒了半年钱想买棉袍过冬的那位,听说他又赖帐,直接在柴房悬了梁,刚被人救下来,还没醒呢。”
“钦天司分司那边怎么说?”洛念的眉拧得更紧。
“递了三次帖子,只回‘民间债讼,非司署辖事’,推得干净。”
窗边立着的少女指尖正划过案上的云纹镇纸,听见“悬梁”二字时,暖黄的杏眼骤然一沉——她是云机阁少阁主,素日管着商事,惯是淡定的性子,此刻袖中的指却猛地蜷紧,指节泛出浅白。清灵的声音裹着点冷意落下来:“欠云机阁的钱能缓,但欠百姓的活命钱拖不得。洛叔,这事我来料理。”
洛念忙上前半步:“少阁主您亲自出面,黄佳满那泼皮指不定编排‘以势压人’的话柄,传出去反倒坏了云机阁的名声。”
她指尖离了镇纸,目光落向窗外卷雪的风:“我不直接出面。六角亭有间万事屋,不挑委托大小,又挂着钦天司的权职,听闻龙皇特赐便宜行事之权,最适合接这种事。”她早听过那间屋子的传闻,不重利只重诺,“备车,去六角亭。”
同日?六角亭街区?万事屋
六角亭的雪稍软些,万事屋的暖光隔着门帘透出来时,少阁主掀帘的动作缓了半分——风雪裹了她一路,发间金瓣缀羽的流苏凝了细雪,肩侧白狐毛领沾着的雪沫正顺着绒梢化水。
门帘掀起的风裹着雪意涌进屋里,汤伟凡指尖转得飞快的铜钱“叮”地磕在桌沿,骤然停了——他懒了小半时辰,难得有什么能勾得他眼神凝住。
风雪里立着的少女,像裹了半幅冬夜鎏金的画:黑黄渐变的长发垂到腰际,发饰的流苏随她抬袖拂雪的动作轻晃,碎雪簌簌落进毛领里;暖光漫上她的脸,杏眼是澄澈的暖黄,瞳仁里裹着点漫不经心的轻慢,偏肤色白得透粉,浅红唇瓣微抿时,连卷着寒意的风都似柔了半分。
她内搭的黑裙绣满缠枝金纹,立领裹着纤细的脖颈,腰间坠流苏的金饰随迈步轻扫裙面;外披的浅灰宽袖袍被风掀起一角,毛领软绒绒裹着肩,衬得搭在门帘上的手,腕间金镯泛着温温的光。
屋中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吴明豪眼睑动了动,没睁眼,气息却稳了半分;陈泽宇扒着帐本的手顿在算盘珠子上,悄悄抬眼瞟了瞟;林沐雪刚送老妇人回来,正拍着肩上的雪,见了她,月白襦裙的身影顿在门边;赵苗苗攥着糖葫芦的小手紧了紧,往汤伟凡怀里缩了缩,圆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少阁主扫过这暖融融的一屋人,目光落在汤伟凡指尖停转的铜钱上,眉梢轻挑,语气淡得象落雪,却带着分明的来意:“请问,这里是万事屋?我有桩委托——青云大街的黄佳满欠了百姓活命钱,还逼得人寻了短见,想托你们讨回这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