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融入了六角亭街区的寂静夜色之中。
万事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三张疲惫却各怀心事的脸庞。
连续两日殚精竭虑,加之通灵术对心神的巨大损耗,使得屋内弥漫着一股近乎凝滞的倦意。
几人正欲收拾歇下,迎接明日的到来。
就在此时,靠近里间的阴影角落,仿佛墨汁滴入静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凝聚、浮现。
来人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那融入黑暗的方式是如此自然,仿佛他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他甫一现身,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立原地,一身合体的钦天司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肩宽腿长,昏黄的灯火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条与挺直的脊背,虽静默无言,却自带一股沉凝的气场,让原本略显松懈的空气重新绷紧了几分。
“打扰了。”高志诚的声音平和,打破了寂静,他目光扫过屋内,在桌案上那已然枯萎的花枝与锈蚀的断剑上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宋正楠循声转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底的倦色又深了一分:“高队长夜访,想必不止是为了确认此事。”
高志诚微微颔首,玄衣随着他的动作泛起细微的褶皱。他向前迈了半步,身形完全暴露在光晕下,面容清淅起来,眉宇间带着惯常的沉稳,只是眼神比白日里更添几分深邃。
“确有一事,”他接口道,语气不疾不徐,“想给万事屋带来一份委托——由钦天司委托……。”
他的到来,如同在刚刚平静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新的石子。
烛火轻轻一跳,映着高志诚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目光扫过屋内三人,语气平稳地切入正题:
“黄司长虽有意将一些案子放给万事屋,顺带让你们帮忙带带新人,但若不由我亲自来委托,后续只怕……麻烦不少。”
他稍作停顿,见无人打断,便继续道:
“京城六街十区,朱雀大街设有钦天司总司,其馀各地皆有分司。我们六角亭街区面积不大,这些年治安尚可,加之有些队员见仕途无望,便陆续请调或离去……”
宋正楠闻言,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这一点,他与陈泽宇两年前在学院时便已窥见。若非如此,人手紧缺,琐事堆积,他们毕业后选择回到六角亭街区开设这“万事屋”,又怎会恰好能填补这片无人看顾的缝隙,承接起那些寻常百姓无处安放的“无助”?
高志诚将宋正楠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明了,话锋随即一转:
“今年从学院毕业的学子中,有不少添加了钦天司。我手下,也分来了几个新人。”
宋正楠抬眼,示意他继续。
“此番前来,是想委托万事屋……”高志诚语速不变,“在接手某些案子时,能顺便带一带这些新成员,让他们历练一番。”
话音未落,一旁的陈泽宇已抱起双臂,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哦?带新人?高队长麾下若是忙不过来,六角亭分司除了您,不是还有易礼炆易队长和黄鹏飞黄队长么?”他歪了歪头,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象是嗅到了什么有趣的味道,“更何况……”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愈发璨烂,带着他标志性的、对某种东西毫不掩饰的期待:
“我更想听听,钦天司这次……能开出怎样的报酬?”
夜风通过窗隙,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案头那盏孤灯的火焰,将陈泽宇眼中跃动的神采映照得格外清淅。
吴明豪眉头微蹙,沉吟道:“高队长带来的案子,恐怕多是钦天司积压难解的琐事……”他目光扫向高志诚,“这,恐怕算不得报酬吧?”
陈泽宇在一旁暗暗点头,心道这新来的伙伴倒是颇为上道。宋正楠却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高志诚见话头引至此处,顺势接道:“我此番前来,也是恭贺万事屋新添一员大将——吴明豪。”他语气平稳,却刻意顿了顿,“想必各位尚不知晓,陛下曾对钦天官面谕八字——‘是非对错,赏罚分明’。”
他目光掠过吴明豪,最终落在宋正楠脸上:“聂大人虽将此事全权交由六角亭分司处置……”
宋正楠微微颔首。果然如此——这已是权衡之后最轻的责罚,一个他们不得不接下的委托。
陈泽宇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眼见吴明豪欲开口独自承担,他伸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对方的臂膀。
宋正楠沉默片刻,终是颔首:“这个委托,我们接了。但只限于处理案件时带上新人。至于他们的安危与行事,各不相干,责任我们……”
“可以。”高志诚见目标达成,当即应允,“新人名为聂凡轲与汤伟凡——乃是聂飞雨大人与襄国公汤玉之子。”
宋正楠不由摇头——果然都是熟识的同窗。
“既然契约已成……”
“万事屋定当鼎力相助!”
陈泽宇与吴明豪齐声接话,三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交汇,如同立下不变的誓言。
高志诚微微颔首,玄色衣袂在烛光下泛起幽微的涟漪。
“既如此,便不叼扰各位休息了。”他声音平稳,身形已开始与周遭阴影交融,“同在六角亭街区为民解忧,往后自当多些照应。有时……”
他最后的话语伴着逐渐淡去的身影,轻飘飘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们亦可成为诸位身后,一道坚硬的影子。”
宋正楠几人拱手相送,目送那抹玄色彻底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明豪凝视着高志诚消失的角落,眸中暗光流转。那手来去无踪的“暗影潜行”,与这份恰到好处的进退分寸,在他心中悄然埋下一粒种子——
或许万事屋,当真也需要这样一个游走于光暗之间的“角色”。
……
秋夜的寒意,比刀更利。
巷子深处,一个乞丐蜷缩在破败的墙角,身上仅有的几块褴缕破布根本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冷风,冻得他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只求能熬过这个长夜。
突然,两只大手如铁钳般从阴影中探出,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整个人粗暴地拖向巷子更深的黑暗!
“呜——!呜呜——!”极度的恐惧让他瞬间清醒,爆发出求生的本能,双腿乱蹬,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他拼命挣扎,可那两人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如同拖拽一件无生命的货物。
在这天子脚下,朱雀大街的繁华边缘,他这样一个蝼蚁般的乞丐,就算此刻消失,又有谁会在意?
“住手!”
一声清叱划破夜色,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凛冽的寒光!
一杆长枪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两名歹徒的手臂,逼得他们不得不松手后撤。
“麻烦……”两名歹徒见行迹败露,对视一眼,毫不恋战,身形一晃便迅速没入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消失不见。
出手的女子并未追击,她手腕一抖,长枪便轻巧地收于身后。
目光扫过那吓得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乞丐,并未上前安抚,只是低声自语:“竟敢将手伸到朱雀大街上来……罢了,我也算是阻止了一场命案。”
想到此处,一丝混合着得意与狡黠的笑意浮上她的唇角。
“赵紫鸢!”沉厚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身着玄黑色钦天司制服的男子缓步走来,身形高大挺拔,近乎四十的年纪,面容刚毅,目光如炬,腰间那枚铂金色腰牌在夜色中依然显眼。他正是钦天司总司长,高志坚。
“作为一个钦天司成员,甚至还是队长,”高志坚语气严肃,“你可知道遇见罪犯,当以擒拿追查为首要,岂能轻易放任其逃脱?”
被唤作赵紫鸢的女子转过身来。
她身量高挑,一身赤红色的钦天司队首制服在昏暗的巷中格外醒目,衬得她肌肤胜雪。
墨色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眉眼间带着一股不让须眉的飒爽英气,偏偏嘴角微扬时,又流露出几分灵动的狡黠。
纤细的腰肢间,悬挂着像征队首身份的银色腰牌,旁边还缀着一个精巧的香囊,其上以同色丝线绣着一个清秀的“赵”字。
“好了好了,司长大人——”赵紫鸢拖长了语调,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件事,不是划给其他分司在查了嘛?我们总司插手,反倒不好。”
她话锋一转,凑近半步,脸上堆起明媚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更何况,司长大人您要是体恤下属,考虑给我涨点薪俸的话,属下我一定更加尽心尽力,下次保证连人带赃都给您拎回来!”
“赵紫鸢!”高志坚眉头紧锁,声音又沉了几分,“你是钦天总司的人,何况你才刚升任队长不久,岂可如此……”
“知道啦知道啦,恪尽职守,明正典刑嘛!”赵紫鸢不等他说完,便笑嘻嘻地接口,随即灵巧地一个转身,红袍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司长您忙,属下再去巡一圈!”
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高志坚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地上那惊魂未定的乞丐,又望向歹徒消失的黑暗巷口,面色缓缓沉凝下来。
这朱雀大街的夜晚,怕是再也难有以往的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