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浓,寒风掠过庭前的石阶,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分司值房内,灯烛的光晕在墙壁上微微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黄伟杰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指节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檀木案上叩击着,节奏显得有些凌乱。
静默了片刻,他终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志诚,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当真与那感知异能无缘了?”
他想起前日自己怒极时,曾拍案而起,扬言不悟感知绝不出关。
此刻热血冷却,唯有自知之明——他这性烈如火的脾气,与感知之道所要求的静水流深、明察秋毫,实在是背道而驰。
一旁的阴影如水纹般波动,高志诚的身影悄然浮现,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
他微微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有万千,何必固守,事在人为。老黄,你的拳意刚猛精进,一力可降十会。况且这钦天司,还有我。”
黄伟杰望着高志诚沉稳的身影,心头蓦地一热,一股混杂着感动与信赖的情绪涌了上来。
此刻他清淅地感觉到,这位副手才更象是这六角亭分司真正的定盘星。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若规矩允许,他真想立刻将这像征司长身份的金色腰牌,与高志诚那枚银色队首腰牌对调。
他宁愿回到二十年前,做个只需听令而行、冲锋陷阵的大头兵。那些错综复杂的权谋算计、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实在不是他这块材料能应付得来的。他小小的脑子不想去想大大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胸中郁结之气稍散,转而问道:“说起来,今年从学院出来的那批小子,可真真是群魔乱舞,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恩。”高志诚颔首,眼神也随之凝重起来,“单是那‘万事屋’便深不可测。宋正楠其人静水流深,陈泽宇手段跳脱奇诡,已搅动满城风雨。更何况,靖海侯府的林沐雪冰心剑胆,安国公府的吴明豪虽行差踏错,却是不世出的奇才。此外,襄国公家的汤伟凡,聂大人家的聂凡轲,皆非池中之物……”
他话音略作停顿,似在斟酌,最终沉声补上一句,带着明确的警示意味:
“而最需我等警剔的,恐还是王家那群……素来不甘寂寞的后辈。”
黄伟杰连连摆手,一副不愿深思的模样:“聂大人和襄国公家的公子若是分到咱们钦天司来,我这副帅气的模样实在不便招待。再说了”
见他又要开启“小小的脑子不想去想大大的事情”模式,高志诚适时接话:“正好我手下缺人手,就让他们跟着我吧。”
黄伟杰闻言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那张尚显浮肿的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我不是说要分些案子给万事屋么?正好让这两个新人跟着去历练。年轻人之间总好说话些他们也没理由推辞,你看着安排便是。”
高志诚暗自摇头。自家上司嘴上说是要“为难”万事屋,实则又给人家送去了扬名的机会。只是让新人跟着万事屋行事,人家凭什么答应?这些锁碎关节,少不得要他去周旋打点了。
……
两位老者的身影如烟散去,唯留案头枯花锈剑,诉说着一段跨越生死的执念。屋内寂然,众人心绪仍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记忆回溯之中,久久难平。
还是陈泽宇最先打破沉寂。他自怀中取出韩文正所赠的那枚觉醒石,置于灯下。温润石身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却似乎不及他此刻眼中的明悟来得明亮。
“韩府韩老爷亲自送来的酬劳,算是让咱们结结实实赚了一笔。”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沉静许多,“方才这第二桩委托,便算是韩老爷付的帐吧!”
吴明豪闻言颔首,接口道:“父亲明日亦会遣人送来一份心意,便当作……是我对老公公当日那份未竟恻隐的补偿。”
宋正楠目光扫过两位同伴,最终落在陈泽宇身上,温言道:“这觉醒石既是韩老爷指名赠你,你便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机缘。”
陈泽宇本欲推辞,然而灵犀虽断,长久以来的默契却让他清淅感知到宋正楠话语中的真诚与不容置疑。他素来不惯这等郑重场面,只得摸了摸鼻子,将那点不自在压下。
一旁,林沐雪端坐椅中,腰背挺得笔直,宛如雪中青竹,清冷目光流转于三人之间,静观他们如何处置这丰厚的回报。
“韩老爷一番指点,令我获益匪浅。”陈泽宇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沉思,“回顾方才所见老公公的记忆碎片,心中似有所感……”
宋正楠对此毫不意外。他深知这位伙伴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剔透赤子之心,于“灵犀”一道更是天赋卓绝,早已走得极远。借助这“觉醒石”叩开天门,于他而言并非必需,只是选择。
吴明豪与林沐雪亦将目光投来。吴明豪是关切挚友进境,林沐雪则想看看,这昔日书院中不显山露水的同窗,究竟还藏着多少未曾展露的锋芒。
“老公公那最后一剑,乃是于生死关头顿悟所得。他在生命尽头窥见了‘道’之一斑,故而能爆发出远超平日的一击。”陈泽宇娓娓道来,眼中灵光渐盛,“在那众生尚未开蒙的年代,他若存活,凭借此悟,亦算得上高手。”
“然而,”他话锋一转,“安国公、襄国公、靖海侯诸位,彼时正值年少,却早已对自身之道有了深刻感悟。老公公即便活着,日后恐怕也难与这些真正的天才争辉。他真正令龙皇与诸位将领侧目的,是在所有高阶战力相互制衡、底层军士浴血搏杀之际,竟能以一己之力骤然打破战局平衡的……那份‘可能性’。”
他指尖轻点桌案,语气愈发笃定:“龙皇陛下洞悉本质,深知外物之‘石’,终究不如内心之‘悟’。这正是他后来为何愿将视若珍宝的觉醒石普惠万民,开启民智的根源所在。而韩老爷今日点拨,加之此番经历,让我对这‘道’……似乎也摸到了那扇门的边缘。”
他目光清澈,看向桌上那枚引得无数人争夺的觉醒石,淡然一笑。
“如今看来,这道门,或许已无需借外物来开启了。”
语毕,陈泽宇竟不再多言,双眸微阖,周身气息变得玄奥难明,赫然进入了难得的顿悟之境。
不过片刻,陈泽宇倏然睁开双眼。
刹那间,他眸底似有金纹一闪而没,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照见真实的深邃。
他素来灵动机敏的眼神,此刻沉淀下来,宛若古井深潭,映照出周遭万物更为本质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屋内同伴。
映入他“眼”中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宋正楠周身气息依旧沉静温润,但在那表象之下,他隐约“看”到一道横跨阴阳、承负着古老誓约与因果的桥梁虚影,幽邃而庄严。
吴明豪灵台清明,剑心澄澈如秋水,而在其深处,一丝由过往极致执念淬炼而成的坚定道心,正散发出不容忽视的辉光。
而当他的视线转向林沐雪时,除了那清冷绝俗的姿容与周身流转的冰寒气息,他更“看”到了她血脉中流淌的一缕源自远古的、尊贵而姣洁的银月之力。
甚至……她眼底深处,那抹对万事屋、对眼前人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探究与好奇,也如水中微澜般清淅映现。
这并非刻意窥探,而是一种全新的、本能般的“认知”。世间万物的表象在他眼中淡去,其内在的“本质”自然而然地浮现于心间。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眼皮,感受着那源自法则层面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微热馀韵。
“这个能力,便唤作‘洞虚道眼’吧。”他轻声道,为这意外觉醒的能力赋予了名号。
陈泽宇心神一定,开始洞虚自己的能力,目前能使用第一层【视】:
直视本质:能越过一切幻象、伪装与表象,直接窥见人、物、乃至能量的本源状态与内核特质。
辨伪存真:一切虚假、谎言、隐藏的痕迹,在这双道眼之下都难以遁形。
通幽洞冥:不仅能清淅看见灵体鬼魅,更能辨识其执念根源、力量属性;对于妖魔邪祟,亦能一眼看穿其原形与弱点。
代价如期而至。
一阵强烈的虚脱感猛然袭来,并非肉体上的疲惫,而是源自意识深处的某种干涸。
精神力在方才那短暂的“洞彻”中被急剧抽空,视野边缘甚至泛起细微的黑色斑点,伴随着隐隐的刺痛。
“啧,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陈泽宇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低声嘟囔。
就在他感觉仿佛要站立不稳时,腕上那枚刻着“陈”字的黄色玉镯,适时地传来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
那暖流如同初春的溪水,涓涓不息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精神,将那股令人不适的眩晕感缓缓驱散
好奇心下,他打算尝试看看这洞虚道眼的第二层和第三层,结果发现直视本质的能力无法破开迷雾,乾坤卦术也是……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一直静观其变的林沐雪,见陈泽宇眼中金芒敛去,气息虽略有萎靡但已平稳,知晓他此番觉醒已安然度过。她轻盈起身,月白襦裙在灯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时辰不早了,”她声音依旧清淡,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目光在宋正楠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刚刚经历顿悟的陈泽宇和神色复杂的吴明豪,“万事屋诸事已了,我先回府了。”
她微微颔首,算是与众人别过,便转身向门外走去。银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身影渐次融入京城沉沉的夜色之中,唯馀一缕清雅的淡香,证明她曾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