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將汤碗递给他,迅速抽回了手,恢復了平日里的客气和疏离。
她只是太高兴了,有些忘形。
顾南川接过汤碗,看著她微微泛红的耳垂,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一顿饭,在安静又有些异样的氛围里吃完了。
沈知意收拾著饭盒,顾南川忽然开口。
“明天开始,不用再送饭过来了。”
沈知意手上的动作一顿,皱起了眉:“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医生说还要观察两天。”
“单位有急事,我明天出院,要归队了。”顾南川解释道,语气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归队?
沈知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人家是公安,有自己的任务和纪律,她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去过问呢?
她將饭盒的盖子扣好,提在手里,对他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多注意。”
“好。”
隔天清早,沈知意提著个空篮子,回来拿昨晚落下的饭盒。
推开病房门,里面已经空了。
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有稜有角的。
床头柜上乾乾净净,那本他看了好几天的书也不见了。
整个屋子,除了空气里还没散尽的消毒水味,再找不出半分他曾待过的痕跡。
沈知意站在门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空落落的。
她走进去,拿起那个铝製饭盒,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才回过神。
“走得倒快,”她对著空气,低声嘟囔了句,“连声招呼都不打。”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提著饭盒,转身关上了门,步子迈得又稳又快。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南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出现过。
沈知意的日子,却像上了发条的钟,重新转动起来。
那栋被烧得半毁的小楼,又响起了叮叮噹噹的敲打声。
陆泽远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支施工队,效率比上次还高。
他叉著腰,站在院子里,嘴里叼著根草,指挥著工人,那口京片子在工地上空飘荡,比谁的嗓门都大。
“哎哎,那块砖砌歪了!重来!我陆爷的图纸,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瞧见沈知意过来,立马换了副嘴脸,凑上来邀功:“怎么样沈老板,瞧见没?不出一个月,我保证还你一栋崭新的,比之前更气派的小楼!”
沈知意看著他那副孔雀的样子,有些想笑,把手里的一瓶汽水递过去:“陆同志辛苦了。
“不辛苦,为美人儿服务嘛!”陆泽远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嗝,状似不经意地问,“哎,我说,我们老顾最近没来找你?”
“没有。”沈知意摇摇头,“他不是归队了吗?” “哦,对对对,归队了,忙著呢。”陆泽远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应著,“那傢伙就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六亲不认的。你別管他。”
他话说得轻鬆,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都快俩礼拜了,南边码头那次行动之后,顾南川就跟失联了似的,连他都联繫不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半栋楼和满仓的货,还有筒子楼里妇人们心里刚燃起的那点热乎气。
但儘管损失再大,但日子总是要过的。
沈知意没垮,她们的活计就没停。
纺织厂的刘厂长听说了这事,二话不说,直接免了布料的赔偿。
筒子楼里的妇人们也自发地过来帮忙,今天你家送一捆葱,明天她家拿俩鸡蛋,没人提工钱的事,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活计做得更快了些。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对人好,人也会记著你的好。
沈知意这边,日子在废墟上一点点重新建立起来。
而医院那头,夏芷柔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正靠在床头,对著小镜子,用指尖细细地涂抹著沪牌雪膏,那股熟悉的香气,总能让她心安几分。
她心里正盘算著,该怎么让萧和安把她接回萧家去住呢。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满身汗臭和泥土味的男人闯了进来,身后还跟著个瘦小的男孩,那男孩怀里紧紧抱著个掉了漆的木头鸭子,眼神空洞,嘴巴微微张著。
男人黑黄的脸上,鬍子拉碴,一双三角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地钉在夏芷柔的身上。
“夏芷柔!你个臭娘们,真会躲啊!”
夏芷柔手里的雪膏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
“孙孙大勇?你怎么找来的?”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找来的?”孙大勇冷笑一声,几步跨到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老子再找不著你,我跟儿子就得饿死在老家!你倒是好,一个人跑城里来享福了!”
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夏芷柔被他拽得几乎喘不上气,雪膏的香味混著男人身上难闻的酸臭味,让她一阵阵地犯噁心。
“你你放开我!这是医院!”她惊恐地挣扎著。
“医院怎么了?我找我老婆医院管得著?”孙大勇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少废话!钱呢?你答应给我的钱呢?拿来!”
跟在后面的男孩,似乎被父亲的吼声嚇到了,咧开嘴,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夏芷柔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男人。
这个她当年为了逃避下乡生活苦难,匆匆嫁了的男人,还有这个痴傻的儿子。
不行,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和安哥!
“你小点声!”夏芷柔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次是真的眼泪,“钱钱出了点意外”
“意外?”孙大勇眼睛一瞪,扬手就要打下来。
夏芷柔嚇得尖叫一声,抱住了头。
“钱被一个叫沈知意的女人骗走了!”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她烧了我的房子,把我所有的钱都卷跑了!我我正想办法要回来呢!”
孙大勇的巴掌停在半空,將信將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