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出了医院。
阳光刺眼,照得他一阵晕眩。
他攥著那份诉讼书,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第一次感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
回家?
回去面对母亲的哭闹和妹妹的指责吗?
去找沈知意?去求她撤诉?
他脑海里浮现出她清冷决绝的脸。
他还能求什么?他还能拿什么去求?
他漫无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条通往红砖小楼的巷子口。
小楼里已经没了人,门窗紧闭,院墙上还留著被火燻黑的痕跡,一片死寂。
可他仿佛还能看到,不久前,沈知意站在这里,和那个叫陆泽远的男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还能看到,她扶著顾南川,低头盛汤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
那些温柔,那些笑意,本都该是属於他的。
是他,亲手把这一切都推开了。
萧和安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地滑坐下去。
他將脸埋进双臂,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大男人,就在这无人的巷口,狼狈地痛哭出声。
巷口的风,带著夜的凉意,吹不散萧和安身上的颓败。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被巡夜人的手电筒光晃了眼,才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站起来,一步步挪回了家。
他没有回那个让他窒息的萧家,而是回了医院分的单人宿舍。一整夜,他睁著眼,对著天板。诉讼书上那些冷静克制的字句,像一把把小刀,反覆凌迟著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主任的话,同事的眼神,陆泽远那句“不嫌丟人”,还有沈知意那句“我从没想过跟你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將他死死困住。
天亮时,他终於做了决定。
再去找沈知意,已是第二天下午。他没穿白大褂,只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再不见半分平日里清贵体面的模样。
筒子楼里依旧是那副热闹又拥挤的光景。妇人们进进出出,廊道里飘著饭菜和皂角的混合气味。他站在院子口,看著那扇熟悉的门,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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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门从里面开了。是沈知瑶端著一盆水走出来,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换上一副戒备的冷脸,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把水“哗”地泼在了他脚边的地上,转身就想关门。
“我找沈知意。”萧和安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
沈知瑶动作一顿,没好气地朝屋里喊了一声:“姐,他来了。”
她看见萧和安了,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將缸子放到桌上,淡淡地问:“有事?”
萧和安的嘴唇动了动,喉咙乾涩得厉害。
他来时路上想好的一肚子说辞,此刻一个字都倒不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被他捏得皱巴巴的诉讼书,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
“我同意离婚。”他终於开口,声音沙哑跟沈知意有的一拼了。
“你撤诉,我们去办手续。”
沈知意看著那份诉讼书,又抬眼看了看他。
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曾让她迷恋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灰败和死气。
她点了点头,乾脆利落:“好。”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萧和安看著她这副乾脆的样子,心口又被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狼狈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二天,民政局门口。
沈知意到的时候,刚八点五十。
她穿著一件乾净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头髮利落地梳在脑后,整个人清爽又精神。
萧和安已经在了。
他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只是鬍子刮乾净了,头髮也用水抹过,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可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一夜的煎熬。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是个中年大姐,眼皮耷拉著,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语气也透著一股子程式化的冷漠。
“想好了?真要离?”
“想好了。”沈知意回答。
萧和安沉默著,点了点头。
大姐不再多问,从抽屉里拿出两份表格,连同一支笔,推了过来。“填吧。”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知意填得很快,姓名,年龄,籍贯,一笔一划,清晰工整。
萧和安握著笔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看著表格上“配偶”那一栏,后面是“沈知意”三个字。
他写过无数次这个名字,在结婚申请上,在单位的家属登记表上,在每一封寄回家的信里。
可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以丈夫的名义,写下她的名字。
他签完最后一个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当那两本崭新的,墨绿色的离婚证递到两人手里时,
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正好,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沈知意站定,低头看著手里的那本小小的证件。
纸张的触感很真实,上面那三个烫金的“离婚证”,在阳光下闪著光。
她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带走了压在她心口十几年,沉甸甸的巨石。
上一世的屈辱,这一世的纠缠,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终於,彻底自由了。
她將离婚证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抬起头,脸上漾开一个许久未见的,发自內心的笑容。
那笑容,明媚得像雨后初晴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萧和安就站在她身后,看著她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失去她了。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再无转圜。
他看著她转身,毫不留恋地朝著阳光下的街道走去,那轻快的背影,仿佛下一秒就要乘著风飞起来。
他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她越走越远,最后匯入人潮,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