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深划掉了仿真结果。
这已经是第七个版本。全息投影上,代表文明稳定性的曲线,无一例外地在五十年后断崖式下跌。无论他如何调整参数——资源分配模型、能源迭代速率、甚至是假设中的社会心理满足度——那条该死的曲线就象被无形的引力拉扯,固执地坠向崩溃的深渊。
他的办公室位于“伏羲”基地的顶层,脚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个能仿真全球气候、推演粒子碰撞的超级大脑。但它却算不出一个文明的未来。
“又在玩你的文明沙盒?”
吴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份物理学报,眼神里是了然的锐利。
“不是沙盒,是可能性。”陆云深没有回头,手指轻点,调出了底层参数界面,“看这里,我们所有的模型,都创建在‘理性人’和‘无限增长’的假设上。但人类不是理性的,地球也不是无限的。”
“所以你才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那条上扬曲线。”吴曼走近,将学报放在他桌上,上面赫然是埃琳娜那篇备受争议的《弦论微观扰动与宏观计算模型的潜在关联》,“你的模型缺了关键变量。不是社会学变量,是物理学变量。”
陆云深皱眉。他知道埃琳娜的理论,那几乎是对现有计算范式的颠复,大胆,却因无法验证而被主流搁置。
“我们需要的是更精准的社会调控算法,吴曼,不是更玄的理论。”
“更精准的调控?”吴曼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讽刺,“像伊万诺夫主张的那样?用更强的控制去对抗复杂性?那只会让系统变得更脆弱。我们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制造一个更精致的压力锅?”
就在这时,陆云深的私人终端发出最高优先级的警示红光。是“镜厅”——伊万诺夫负责的网络监控系统。简报显示,一个匿名思想领袖“林暮尘”刚刚发布了一份宣言,直指“协和”ai系统正在制造无法逾越的“认知鸿沟”。报告附件里,是伊万诺夫冷峻的批注:“定性为一级思想潜在威胁,建议物理清除。”
陆云深的心沉了下去。清除?只因为思想?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幕下,城市在“协和”系统的管理下流光溢彩,秩序井然。但在那光芒照不到的缝隙里,他仿佛能看到玛拉·泰那样的抗议者聚集的街角,能看到莱昂·格林那样的人在资本与技术的缝隙间游走,也能感受到如林暮尘这般的思想在暗流中涌动。
复杂性。吴曼是对的。这不是一个能用简单控制来解决的问题。
他的目光回到全息投影上,那条坠落的曲线仿佛与窗外城市的灯火重叠。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更强的控制?更优的算法?还是……一条全新的路?
他下意识地调出了埃琳娜那篇论文的摘要,那些关于qpu-g的数学描述,如同天书,却又散发着危险的诱惑。
我们被困住了。陆云深想。被困在地球的物理极限和社会复杂性的指数增长之间。向上,是技术尚未突破的“穹顶”,触摸不到星际的出路;向内,是日益紧绷、濒临失效的社会体系。
他的手指悬在仿真器的“重置”按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这一次,该添加什么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