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夜色如墨,银月半掩。
东林县外城东北角的夜枭黑市入口处,悄然多了一座临时搭建的小木屋。木屋简陋,仅能容纳一人一桌,檐下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门前一片空地照得光影斑驳。
老李头整个人笼罩在一件过分宽大的黑袍中,蒙头遮面,只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连双手也严严实实地藏在鹿皮手套之下。他沉默地坐在桌案后,如同一个嵌在阴影里的剪影,与这黑市的夜融为一体。
木屋外,几名守卫和气热情的对着那些背着大包小裹、尤豫不前的摊主们缓声招揽:
“老乡,夜枭黑市新开了收购点,你要是不想熬夜摆摊,想快点把手里的东西出手,这里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东西合适,价格公道,我们什么都收!”
“你放心,咱们黑市现在的规矩和口碑,你是知道的,绝不强买强卖,图的就是个省时省力、公平交易。就跟前阵子收购粮食一个样!”
“哎,你看,门口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咱们还能诓你不成?进去试试嘛,价格不合适,你再出来摆摊,也就眈误你喝口水的功夫,不亏!”
一个背着沉重背篓的摊主被说动了心,将信将疑地挪步走进木屋。屋内光线更暗,只有桌上一盏小油灯跳跃着豆大的火苗。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笼罩在黑袍里的神秘人影,不由得微微一愣,心里有些发毛。
赵强就站在黑袍人身侧,见状笑着开口,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气氛:“把你的东西都放到桌上,这位文先生会给你估价。觉得价格合适,东西就留下,拿钱走人。不合适,你原样带走,绝不纠缠。”
“文先生”,是老李头为自己在这黑市谋的新身份起的代号。
摊主定了定神,也不多话,依言将背篓里的物事一件件取出,摆在桌面上。每放下一件,黑袍下的老李头几乎不假思索,便吐出一个清淅的价格,语速快而平稳,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待所有物品清点完毕,老李头眼皮都未抬,淡淡道:“总共,二两银子又一百三十文。如何?”
摊主一听,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这价格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些,但他习惯性地还想争取一点,拿起一面边缘有些锈蚀的铜镜,张口道:“文先生,这铜镜可是……”
老李头直接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旁边的赵强立刻眼睛一瞪,蛮横的呵斥道:“废什么话!要么成交拿钱,要么赶紧拿着你的破烂滚蛋!文先生没工夫跟你那三瓜俩枣磨牙!”
摊主吓得一缩脖子,连忙摆手:“成交!成交!就按文先生说的价!”
他心里门儿清,这价格虽比零卖略低,但省去了熬夜守摊、担心货物卖不完或是被偷被抢的风险,细算下来,反而更划算。有了这现钱,明天就能再去倒腾点新货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小串银子和一堆铜钱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快步走出木屋,心里盘算着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刚走出没几步,却被另一个准备进黑市摆摊的汉子拉住。
“你干什么?”摊主下意识护住胸口,警剔地瞪着对方。
那汉子急忙压低声音:“老梁,别嚷!是我,朱二!别把守卫招来!”他凑近些,小声问道,“我看你刚从那个小屋里出来,黑市说的这劳什子收购……靠谱不?”
老梁听到熟人,松了口气,心直口快道:“靠谱!价格还挺公道的,比咱们耗一晚上争那几个铜板强多了!我反正觉得划算。”
朱二一听,脸上露出喜色:“那我也去试试!天天熬夜,白天干活都没精神,东家都骂我好几次了。”
“去吧去吧,我先回了,今晚能睡个圆圈觉喽!”老梁摆摆手,脚步轻快地融入夜色。
子时过后,黑市散去,重归寂静。
老李头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弄深处。
赵强看着木屋旁边堆积如山的各类物品,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解,他凑到林渊身边,低声道:“老大,咱们花二百多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大堆……破烂?真能卖出去吗?那个藏头露尾的老家伙,定的价靠谱吗?可别全砸手里,血本无归啊!”
“破烂?”林渊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在我眼里,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赵强赶紧收敛神色,回道:“找好了!两个负责清洗整理的大娘,都是长年在大户人家浣洗衣物的好手。一个木匠,一个铁匠,也都是东城手艺数得着的老师傅。”
“很好。”林渊点头,“明天就把这些人叫来干活。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该清洗的清洗,该擦拭的擦拭,该修补的修补,该翻新的翻新。总之一句话,我要它们看上去干净、整齐、能用,甚至要比它们原来的样子更好!明白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放的有些杂乱的货物,声音微冷:“另外,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把这些用银子收购来的货物当垃圾一样堆在一起,我就先把你打个半死,然后扔进去跟它们作伴。这压坏了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赵强吓得一哆嗦,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声道:“是是是!老大,属下记住了!下次一定都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绝不敢再乱堆了。”
“恩。”林渊又问道,“让你在旁边跟着,记下文先生报的那些物品价格,记住了多少?”
赵强闻言,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支支吾吾道:“老大,我……我这脑子实在不是这块料啊!那老头……嘴皮子太快了,我刚记住后面一个,前面几个就忘了,有些名目我连听都没听清……”
“你这榆木脑袋。”林渊无奈地摇摇头,倒也没真动怒,他早知道赵强不是这块料,“你们这些人里,有没有脑瓜子灵光点的?”
赵强眼睛一亮,立刻推荐:“小刚子!老大,小刚子可以!听说他小时候还念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里遭了难……父亲被强盗害了,家产被亲戚霸占,母亲也上吊自杀……他就凭着一股狠劲添加了咱们猛虎帮。平时修炼也最拼命。”
林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面色阴狠忧郁、身材消瘦的青年模样,说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样的遭遇,平时修炼倒是挺克苦的。行,这几天你先带着他熟悉这批货的处理流程,要是他机灵,下次就让他去跟着文先生。”
“好嘞,老大!”赵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小刚子带出来,再也不想陪那糟老头子了,那一串串价格眼花缭乱的,是人能记住的吗?
第五天,夜枭黑市中央小楼的两侧,整齐地多摆出了几张长条桌。
桌上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式物品:一叠叠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的布料与旧衣物;摞得方正的被褥;擦得锃亮的锅碗瓢盆;寒光闪铄、刃口磨利的刀剪斧镰;几件修补完好的二手家具;分拣好的各类药材;以及一些品相尚可的刀剑和玉石小件。
每一件货物都经过了精心的处理,干净、完整,甚至有些翻新后看起来与新货相差无几。
林渊更是别出心裁地让人按照品相和质量,将同类物品细分为“高、中、低”三个档次,分别标以不同的价格。
这套分档定价的策略,表面是为了满足不同消费能力的顾客,展现货物价值,促进销售。更深一层,则是巧妙地限制了讨价还价的空间——明码标价,品质分明,让你自觉对号入座,觉得物有所值。
有钱的买高档次的、贵的,追求品质;没钱的买低档次的、便宜的,图个实惠耐用。其实最主要的是为了卖出更多中档货物,价格比低档的高不了多少,品质仅比高档的差一点点,即实惠又不掉价符合大部分顾客的心理,销量立刻就上去了。
但如果跳出来看,就会发现别的地方差不多品质东西,价格其实要低很多。
当然林渊不至于赚这种昧良心的钱,他最差的一档货物价格是按照黑市其他人同类物品设置的,设置档次纯粹为了促进销量。
果然不出林渊所料,这些经过修补翻新、焕然一新的货物极受欢迎。看着这些干净、齐整、闪着微光的家什,价格却只有外面新货的三成左右,即便许多原本没有购物打算的顾客,也忍不住掏出紧巴巴的铜钱,买上一两件心仪的物品。
等到五天后老李头再次来到黑市时,惊讶地发现,上次收购的那批货物,竟已售出了八成有馀。刨去所有收购、人工、材料成本,净赚了八十多两雪花银!
即便是老李头这样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在听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由得怔了半晌,看向林渊的目光里,第一次真正带上了几分惊异与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