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尸房的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金吾卫们,此刻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手中的强弩不知该举着还是放下,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那块漆黑的令牌上。
正面“靖安”,背面“狴犴”。
在大虞神朝,这块牌子代表的不是官阶,而是生杀予夺的皇权特许。
刘洪跪在地上,肥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斗着。他双手捧着那块令牌,就象是捧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脸色从刚才的嚣张跋扈瞬间变成了惨白如纸。
“巡巡查使大人”
刘洪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太清楚靖安司的规矩了。
如果说地方官府是维持秩序的“牧羊犬”,那靖安司就是高悬头顶的“斩龙剑”。
他们不受六部管辖,只对皇室负责。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郡城通判,就算是封疆大吏,若是被查出勾结妖魔,靖安司也有权先斩后奏!
“怎么?不认识这块牌子?”
慕清影缓缓走到刘洪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清冷,“还是说,刘大人觉得我这块牌子是假的?”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刘洪把头磕得砰砰响,泥水溅了一脸,“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巡查使大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罪该万死?”
慕清影冷笑一声,“我看你刚才威风得很啊,破甲弩都用上了,这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误会!都是误会!”
刘洪急得快哭了,指着身后的金吾卫吼道,“还不快把兵器收起来!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巡查使大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哗啦啦!”
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
那五十名精锐的金吾卫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江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闹剧。
前一刻还要置他于死地的朝廷大员,下一刻就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这就是权力。
虽然他现在的武力值已经能碾压在场所有人,但如果没有慕清影这块牌子,他今天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从此亡命天涯。
而有了这块牌子,黑的能变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这就是我要添加靖安司的理由。”
江临心中更加坚定了去郡城的念头。
在这个世道,光有拳头还不够,还得有“势”。
“起来吧。”
慕清影伸手虚抓,那块令牌便自动飞回她手中。
这一手“隔空摄物”的手段,更是让刘洪确信无疑——这绝对是聚灵境以上的修仙者!
“多谢大人!”
刘洪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躬着身子,一脸谄媚,“不知大人驾临青阳县,有失远迎。大人,您刚才说这位小兄弟是您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江临,心里已经把刚才那个报信的金吾卫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你管这叫“缝尸人”?
谁家缝尸人能跟靖安司巡查使混在一起?
这分明是靖安司暗中培养的密探啊!
“怎么?你有意见?”慕清影瞥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
刘洪连忙摆手,“这位小兄弟哦不,这位少侠英姿勃发,身手不凡,一看就是栋梁之材!刚才都是误会,下官这就让他给少侠赔罪!”
说着,他转头看向刚才那个下令抓人的什长,眼神阴毒。
“混帐东西!还不快给少侠磕头认错!”
那什长也是个倒楣蛋,此时早就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在江临面前,左右开弓给自己扇巴掌。
“少侠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江临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慕清影。在这个场合,他不适合越俎代庖,把主场交给这位“女上司”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慕清影似乎很满意江临的识趣。
她转过身,看着刘洪,语气严肃了几分:“刘通判,既然你来了,有些事我也就不瞒你了。”
“青阳县令赵德柱,为了修炼邪术,把自己炼成了尸妖,三年来一直用童男童女活祭河神,昨晚河神突破作乱,水淹青阳,赵德柱更是试图屠杀百姓献祭。”
“这桩案子,是我靖安司办的。”
慕清影指了指江临,“他,是我在这个案子里的协助者,赵德柱和河神,都是我们杀的。”
“什么?!”
刘洪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真相,还是吓得冷汗直流。
县令炼成尸妖?活祭河神?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苍宁郡官场的脸都要丢尽了!而且他作为负责监察的通判,也是严重的失职罪!
“大大人,这”
刘洪擦着汗,眼珠子乱转,显然是在想怎么把这事儿给圆过去,或者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清影淡淡道,“这桩丑闻若是捅破天,你也跑不了,所以,我给你指条明路。”
“请大人示下!”刘洪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赵德柱既然已经死了,那就给他定个‘抗击妖魔、以身殉职’的名头吧。”
慕清影语出惊人。
江临眉毛一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好家伙,这女人看着清冷,玩起官场这一套来,比谁都溜啊。
“殉职?”刘洪一愣,随即狂喜。
若是定性为“殉职”,那就是丧事喜办!不仅朝廷的面子保住了,他刘洪作为善后官员,还能捞一笔抚恤金,甚至能因为“指挥有方、平定妖乱”而升官!
“妙!妙啊!”
刘洪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大人英明!赵县令虽然虽然有些糊涂,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有气节的嘛!”
“至于河神”
慕清影话锋一转,“乃是靖安司与青阳县百姓合力击杀,这件事,你要如实上报,重点表彰一下那位‘无名侠士’。”
她指了指江临,但没说名字。
这是在保护江临。如果名字报上去,虽然有名声,但也容易招来仇家比如赵德柱背后的靠山。
“懂!下官懂!”
刘洪点头如捣蒜,“一位路见不平的江湖少侠,协助官府斩妖除魔,事后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这绝对是一段佳话!”
“还有。”
慕清影的声音冷了下来,“青阳县百姓遭此大劫,死伤惨重。徐家既然被灭门了,那徐家的家产”
“充公!全部充公!”
刘洪立刻表态,“下官这就让人去查抄徐家,所得钱财全部用来赈灾抚恤!绝不私藏一分一毫!”
他在“全部”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但大家都懂,这也就是场面话。
不过既然慕清影发话了,他至少得吐出一大半来救灾,否则靖安司的刀可不长眼。
“很好。”
慕清影点了点头,“记住你说的话。我会派人盯着你的。若是让我知道你敢贪墨救命钱”
“下官不敢!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刘洪吓得又要跪。
“带着你的人,滚吧。别在这里碍眼。”
慕清影挥了挥手,象是在赶苍蝇。
“是是是!下官这就滚!”
刘洪如蒙大赦,带着一众金吾卫灰溜溜地退出了后院,甚至连那个被打断腿的什长都被人架着跑了,生怕慢一步就被这女杀星给砍了。
前院很快传来了刘洪指挥若定的吼声:“快!去徐家抄家!去河边捞尸体!发安民告示!”
敛尸房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江临看着那些金吾卫狼狈逃窜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他转头看向慕清影,眼神中多了一分复杂,“刚才那番话多谢了。”
他指的是慕清影把赵德柱定性为“殉职”。
虽然听起来很恶心,但这其实是在帮江临洗白。
如果定性为“勾结妖魔”,那杀了县令的江临虽然有功,但也难免会被卷入无休止的调查和政治旋涡中。
而现在,赵德柱是“烈士”,江临是“无名侠士”,两人彻底撇清了关系。
“不用谢我。”
慕清影此时象是卸下了面具,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她揉了揉眉心,“我只是讨厌麻烦。而且,靖安司虽然权大,但也不能真的把地方官场得罪死了,有时候,妥协是为了更好地拔刀。”
她看着江临,眼神认真:“这就是我想教你的第一课:在体制内,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江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受教了。”
这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也还要现实。
“好了,戏也演完了,麻烦也解决了。”
慕清影伸了个懒腰,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这么急?”江临一愣。
“刘洪那人我了解,典型的欺软怕硬,他现在怕我,是因为我在这里,一旦我走了,他回过味来,肯定会找你麻烦,逼你交出徐家的财物。”
慕清影淡淡道,“所以,趁他还在忙着抄家,我们赶紧走。”
“明白。”
江临也不废话,转身钻进屋内。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最重要的《镇妖册》在他脑子里,丹药早就吃了,银票和灵石贴身放着。
屋里只剩下一些换洗衣服和缝尸工具。
江临把那套用了三年的缝尸工具剪刀、银针、墨斗线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包袱里。
这不仅是吃饭的家伙,更是他的武器。
最后,他来到了地窖暗格前。
徐婉儿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下面。
虽然赵德柱和徐家都灭了,但这具“怨婴尸母”依旧是个隐患。
“尘归尘,土归土。”
江临从怀里掏出一张刚才慕清影给他的“净尘符”,贴在暗格上,又用几块大石头压死。
“若是以后有缘,再来超度你吧。”
他没有毁尸,也没有带走。
这具尸体埋在这里,或许将来某一天,能给那些不知死活想要霸占这间敛尸房的人,一个小小的惊喜。
做完这一切,江临背起包袱,提着斩马刀,走出了这间住了三年的小屋。
阳光洒在院子里,虽然还有些泥泞,但空气中已经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走了。”
江临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踏出这扇门的那一刻起,那个卑微的缝尸人江临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将要在苍宁郡靖安司搅动风云的斩妖人。
城门口。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慕清影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到江临走来,她合上书卷,嘴角微微上扬。
“上车。”
“去哪?”
“苍宁郡,靖安司。”
马车缓缓激活,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向着远方那座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城池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