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不能当护照用。”狱警转身要走,“现在,shut up,睡你的觉,可以吗?或者至少安静点,让其他人睡觉。
这里是监狱,不是脱口秀俱乐部。”
但弗兰克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为什么要来加拿大?”他对着狱警的背影大喊,声音在空旷的拘留区回荡。
“按你们国家卫生保健协会的破规定,等一个新肾要他妈等上60年!六十年!
你们全部都是裹着皮大衣、逃兵役、胆子还没有松鼠大的懦夫!没胆在自己的土地上打击越x,以捍卫我们的美式生活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但狱警坐在走廊尽头的桌子旁开始唱起了加拿大国歌——《哦,加拿大》。
声音不高,但清淅,每个音节都咬得很准:
“o canada!
our ho and native nd!
true patriot love all of and…”
弗兰克张着嘴,愣住了。
他见过很多反应——愤怒、不耐烦、直接上警棍——但唱歌?还他妈是国歌?
狱警继续唱,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弗兰克:
“with glog hearts we see thee rise,
the true north strong and free!”
歌声在水泥墙壁间回荡。
隔壁笼子里那个蒙头睡觉的男人掀开外套,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咧嘴笑了,他缺了两颗门牙。
弗兰克终于反应过来,他握紧拳头,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荒谬,极致的荒谬。
“又他妈的这是在做什么?”
他尖叫,声音压过狱警的歌声,“什么鸟歌?我们在说正事!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冬季奥林匹克运动居然没有雪!这算什么冬季运动?这算什么国家?”
狱警没停,他唱到了第二段,声音甚至大了些:
“fro far and wide, o canada,
we stand on guard for thee”
“你们连奥林匹克主火炬都点的七扭八歪的!”
弗兰克继续输出,象是在和歌声比赛音量,“4根柱子,只升起来3根!第4根卡住了!全球直播!几十亿人看着!
这就是加拿大效率?这就是‘true north strong and free’(真正的北方,强大而自由)?
strong在哪?free在哪?free的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狱警不管不顾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god keep our nd glorio and free! o canada, we stand on guard for thee”
歌声落下,拘留区陷入短暂的寂静。
然后,隔壁笼子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是芝加哥口音。”
弗兰克猛地转头,象是溺水者听到救援船的汽笛,“谁在说话?”
隔壁的男人已经完全坐起身。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眼镜片一只裂了,用胶带粘着。
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装裤,虽然脏,但能看出原本的质地不错。
“我。”男人说,声音象是很久没说话,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糙:
“博士,曾经是,芝加哥大学经济学院的,2008年金融危机后……嗯,事情变得复杂了。”
弗兰克的眼睛亮了,亮得象圣诞节早晨看到礼物的孩子。
哦!老弟!谢谢你!告诉他们!你能不能告诉他们我是美国人?你听我的口音,正宗的南区口音!
我们可能还在同一个酒吧喝过酒,艾莱铂?绿磨坊?你肯定知道!”
博士推了推裂开的眼镜。“我可以帮忙。”他语气平静得说,“但你有票子吗?”
弗兰克愣住:“票子?”
“我……我没有。”
“烟呢?”
“我被扔到公园长椅上的时候,只有一根皱巴巴的烟,还被我吸了。”
弗兰克的声音低了下去。
博士点点头,象是在消化这个信息。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你的手够长吗?”
“什么?”
“从铁栏中间伸过来。”
博士转过身体,背对弗兰克,做了个猥琐的动作:
“帮我打个xx也是可以的。
我已经三个月没碰过女人了,监狱提供的‘服务’要价太高,而且质量堪忧。”
弗兰克张着嘴,说不出话,把脸放在了两个铁栏中间。
怅然若失,这个词突然蹦进他混乱的大脑。他象一脚踩空,坠入了没有底的绝望深渊。
他慢慢转过身,背对栅栏,面向水泥墙。墙上有之前关押者留下的涂鸦:
一个简陋的枫叶图案,一行模糊的“fuck the syste”,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区号是416——多伦多本地。
弗兰克把脸贴在冰冷的墙面上,水泥的粗糙质感摩擦着皮肤,微微的刺痛。
然后,他开始哼歌。
在加拿大多伦多市东区临时拘留中心c区7号笼里,弗兰克模仿着刚才的狱警开始哼唱美国国歌。
起初只是几个破碎的音节,含糊不清。
然后声音渐渐大起来,调子跑得离谱,像醉汉走路的轨迹:
“o say can you see,
狱警从报纸上抬起头,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
的博士躺回橡胶垫,用外套重新蒙住头。
弗兰克继续唱,声音沙哑,带着某种扭曲的虔诚: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whose broad stripes and bright stars,
through the perilo fight…”
唱到这里,他停住了。后面的词记不清了,酒精杀死了他的太多脑细胞,剩下的都在为下一瓶酒工作。
但他没停。他即兴创作,把记不住的段落用含糊的哼哼代替,只在关键词上咬字清淅:
were so galntly streag…嗯嗯…
the bobs burstg air…”
声音在拘留区里孤单地回荡。
狱警放下报纸,拿起对讲机说了句什么。博士在蒙头的外套下发出沉闷的笑声。
远处其他笼子里传来咒骂:“闭嘴,疯子!”“让他妈的唱,总比吵架强!”
弗兰克不在乎,他把整张脸挤在两根钢条之间,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眼睛盯着对面墙上那个简陋的枫叶涂鸦,继续唱:
“gave proof through the night…
that our fg was still there…”
最后一句他记得。永远记得。每个美国人都记得,哪怕是最烂的美国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肺部所有空气——那些被酒精浸泡、被香烟熏黑、被生活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肺——吼出最后一句:
“o say does that star-spangled banner yet wave…
and the ho of the brave!”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馀音在水泥墙壁间渐渐消散。
寂静。
然后,值班台那边传来掌声。缓慢,清淅,带着嘲讽的节奏。啪,啪,啪。
狱警放下对讲机,站起身,走到栅栏前。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疲惫的平静,但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唱得不错,”他说,“调子全错,歌词漏了一半,感情投入度……零分。但音量满分。”
他顿了顿,“作为奖励,我帮你问了。骑警的报告写得很清楚:你在公园长椅上醒来,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财物,只有严重宿醉和‘疑似精神异常’的言行。
按程序,我们要把你转到移民拘留中心,等美国领事馆确认身份,如果他们有你的记录的话。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
弗兰克的脸还挤在钢条间,“三到五天?我了解美国,3~5个月都不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狱警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回了值班台,他重新拿起报纸,翻到体育版。
头条标题是:“枫叶队再次失利,季后赛希望缈茫”。
他摇摇头,低声骂了句什么。
弗兰克没听清楚,但他听懂了那个语气——那是全世界通用的、对生活无奈和失败的叹息。
……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一点三十七分,在加拿大监狱的钢栅栏里,弗兰克正用一支笔,填写着一张决定他命运的表格。
而在芝加哥南区,一千二百公里外的另一个世界,马丁的林肯大陆刚停在北华莱士街2119号门口。
凯伦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看着眼前这栋房子,马丁的家。
“准备好了?”马丁熄了火,转头看她。
凯伦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两人落车。
芝加哥冬日的风从街道尽头刮来,卷起地上的垃圾和尘土。
凯伦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
门没锁,在加拉格家,锁门的意义不大。
推门进去,客厅里的景象象一幅定格动画:菲奥娜、史蒂夫、伊恩和维罗妮卡围在破旧的沙发旁,空气里弥漫着焦虑、香烟味,还有维罗妮卡身上那股廉价的香水味。
她刚结束今天的熨斗烫衣直播工作,身上还穿着一件热辣的紧身t恤。
菲奥娜正在说话,声音疲惫但急切:“……托尼说他会登一则寻人启事。今天是星期五,残障费领取日。
老爸从来不错过那张支票。他在角落等着,不等邮差从吉普车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去抢——就象饿狗扑向肉骨头。”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
这时马丁和凯伦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先是马丁,然后是他身后的那个女孩。
伊恩原本想对菲奥娜说的话转了个弯,对马丁说:“马丁,黛比需要你。情况……不太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担忧。
马丁没问细节:“在楼上?”
菲奥娜点头,站起身。她的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像被人用炭笔画了两道。
三人上楼,凯伦尤豫了一秒,跟了上去,楼梯吱呀作响。
黛比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马丁推门进去,黛比坐在床边,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九岁女孩的脸上挂满泪水,鼻子通红,眼睛里那种早熟的精明此刻被纯粹的恐惧取代。
看到马丁,她几乎是扑过来的,一头扎进他怀里,像受惊的雏鸟归巢。
“好了,好了。”马丁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再说一遍,黛比。你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黛比抽泣着,口齿不清,话语被哽咽切碎:“霍莉……霍莉说……她在霍尔斯特德站台下……
看见一具尸体……脸朝下……衣服是牛仔外套……像老爸那件……”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马丁胸前,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
马丁抬起头,和门口的伊恩对视一眼,两人都听清楚了。
“黛比,霍莉说她在霍尔斯特德站台下看见一具尸体,不代表那就是弗兰克。
你要相信弗兰克的生命力——那家伙像蟑螂,核弹炸过都能活下来,他不会有事的。”
黛比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吗,马丁?”
“真的。”马丁点头,动作很轻但肯定。
史蒂夫站在菲奥娜身后,双手叉腰,语气笃定地补充:“那不是你老爸,黛比。如果是的话,警察肯定已经联系我们了。。”
菲奥娜蹲下身,抓住黛比的一只手。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宝贝,”她声音温柔,但眼睛里闪着怒火,“霍莉说的话你能当真吗?她小学五年级留级了四年,都十七岁了还没读初中。明天我去学校,非得揍爆那个小贱人不可。”
马丁也点头:“黛比,菲奥娜说得对。我也是因为凯瑟琳有些蠢才甩了她的,姐姐不聪明,妹妹更蠢。霍莉就是那种人。”
这话半真半假。
凯瑟琳的事是真的,但甩她的原因复杂得多。不过现在,真相不重要,安慰重要。
史蒂夫继续附和:“听着,黛比,那个女孩显然就是胡说八道。你爸爸怎么会去霍尔斯特德站呢?他住在相反的方向。”
话音刚落,楼梯上载来脚步声。
利普走了上来,他刚从艾莱铂酒吧回来,听到了史蒂夫的最后几句话。
“那可不一定,史蒂夫。”
利普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你昨晚在艾莱柏酒吧跟他分别时,他看上去怎么样?”
这句话象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菲奥娜霍然站起身,转向史蒂夫:“什么时候?”
史蒂夫愣了一下,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下意识地想点燃。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
“十点,十点半吧。”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我去道歉,请他喝了一杯。然后就回家了。”
烟点燃了,他吸了一口,吐出烟雾。
菲奥娜盯着他:“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这时,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凯文走了上来。
他先是看向马丁,然后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额头,目光转向菲奥娜。
“菲奥娜,”他说,声音低沉,“我能跟你说几句吗?”
菲奥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史蒂夫一眼,然后走向凯文。
两人退到走廊里,凯文即使压低了声音,但声音还是隐约传进来。
“……他们在轨交站台下发现一具尸体……”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也足够了。
黛比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