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抱着黛比,感觉到小女孩的身体在颤斗。
菲奥娜走回房间,脸色苍白得象纸,直接说:“去霍尔斯特德站。”
于是车队出发。
马丁开车载着凯伦和黛比,史蒂夫开着他的宝马载着菲奥娜和卡尔,卡尔不知什么时候也挤上了车,眼睛睁得大大的,象在看一场刺激的电影。
凯文开着他那辆破旧的皮卡,载着利普、伊恩和维罗妮卡。
霍尔斯特德站是芝加哥交通局cta的一个老站点,高架铁轨从街道上方穿过,投下长长的阴影。
站台下方常年阴暗潮湿,是流浪汉、瘾君子和所有被生活抛弃的人的聚集地。
他们到达时,现场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灯,几个穿着制服的巡警站在线外,表情例行公事般冷漠。
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厢式车,那是法医的车。
马丁把车停在路边,没有上前。
他点燃一支烟,摇落车窗,冷空气灌进来。凯伦看着他,欲言又止。
“抽吗?”马丁递过烟盒。
凯伦尤豫了一下,拿过了马丁口里的那支。
两人就坐在车里,看着远处的闹剧,共享一支烟的沉默。
菲奥娜几人被巡警拦住。对话听不清,但能看到手势,制止,后退,保持距离。
然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人员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地上躺着一个人,脸朝下,穿着棕色的外套,身材和弗兰克相似。
法医戴上手套,轻轻将尸体翻转过来。
然后,黛比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尖叫,菲奥娜捂住嘴,肩膀垮了下来。
利普骂了句脏话,但嘴角是向上的。伊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维罗妮卡的笑声最大,尖锐、刺耳,在冬天的空气里回荡:“不是他!感谢上帝,不是那个老混蛋!”
确实不是,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五十多岁,胡子拉碴,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扩散。
众人开始往回走。脚步轻快了许多,像卸下了重担。
回到车上时,黛比已经不哭了。
她靠在座椅上,眼睛还红着,但表情平静了许多。“我就知道,”她小声说,象在说服自己,“老爸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马丁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回程的路上,气氛轻松了些。
回到2119号,众人重新聚集在客厅。焦虑像徽菌,在短暂的阳光后重新生长。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托尼站在门口,他穿着整洁的巡警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好学生’特有的严肃表情。
看到开门的是马丁,他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
“马丁。”托尼握手,力道适中“没听说你回来了。”
“刚回。”马丁侧身让他进来,“为了弗兰克的事?”
托尼点头,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菲奥娜身上。
“我先确认一下,”托尼转向马丁,声音压低,“你还是不管弗兰克的事,对吧?”
“对。”
马丁回答得很干脆,“除非他死了需要我签死亡证明,但就算那样,我也会让菲奥娜签。”
托尼似乎松了口气。
他转向菲奥娜,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过去。
“大使馆发来的。”他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加拿大。多伦多。”
菲奥娜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斗。
她打开,抽出里面的信函,快速浏览。眼睛越睁越大,嘴唇无声地蠕动,象在读天书。
“在加拿大!?”她终于抬起头,声音尖利。
托尼点头:“是的,加拿大,多伦多。”
凯文控制不住地插话:“等一等,怎么可能呢?”
托尼的目光全放在菲奥娜身上,语速加快:“大使馆的信函说,他承认了对自己的吸毒指控,但那是在他们指控他吸毒之前。之前他们以为他不过是个酒鬼。
现在他们起诉弗兰克了,但他们其实只是想让他尽快离开加拿大领土。问题是没有护照,美国就不让他回来。”
菲奥娜摇头,动作机械:“弗兰克没有护照。”
托尼抿了一下嘴,象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那他就得申请一个了。”
菲奥娜把信函递给利普。利普接过那张纸,眉头紧锁:“申请得多长时间?”
托尼笑了笑,那笑容很苦:“我觉得……得几个月吧。”
“几个月!?”菲奥娜的声音高了八度。
史蒂夫站在她身后,注意到她脸上焦急的表情。他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托尼继续说:“他可以在多伦多大使馆申请一个应急护照。”
菲奥娜问,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应急护照得多长时间?”
托尼再度皱眉,摇头:“不知道,也许一个星期?但前提是他得能走到大使馆,而且他们愿意受理。
弗兰克现在……按信里的说法,在‘临时拘留中心’,等着被转到移民拘留所。”
维罗妮卡不愧是真朋友、好闺蜜。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眼睛突然亮了:“凯文有护照。”
这句话象一颗炸弹。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凯文。
这个大个子酒保愣住了,皱眉,先是看了一眼托尼,然后转向维罗妮卡:“那有什么用?”
维罗妮卡丝毫不顾及托尼这个巡警在场,直接说:“你可以开车去那儿!在大使馆帮弗兰克搞定书面文档!
然后再带回来几包便宜的药,加拿大药便宜,卖给我工作的养老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们!这趟路费就赚回来了!”
托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凯文指了指托尼背后,此时托尼正好坐在凯文和维罗妮卡中间,向那里探了探身子说:“我能……?”
托尼配合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凯文和维罗妮卡则在他背后大声密谋。
“法克,小维……”凯文压低声音,但客厅就这么大,所有人都能听到。
“那车没上保险!回来时边境巡逻队要检查保险证明的!”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向托尼说了一句:“无意冒犯,托尼。”
托尼只好用双手食指塞进耳朵里,夸张地叫道:“好好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马丁端过来一杯咖啡。凯伦刚刚做好的,这女孩已经自然而然地接手了厨房的工作,象她一直属于这里。
“托尼,你的咖啡,出来聊一下。”马丁说。
托尼是个乖男孩加妈宝男,菲奥娜即将是他第一个发生关系的对象。
他不抽烟,不然马丁早就把他喊出去抽烟了,有些话在烟雾里说更方便。
等托尼起身走到门口,与马丁一起走到门廊上,凯文和维罗妮卡的“密谋”更加没有顾忌了。
“小维,那车真的不行!”
凯文的声音传来,“而且边境那边,他们会查车的!如果发现没保险,车被扣了不说,我也得进去!到时只怕我会和弗兰克一起被关进疯人院!”
维罗妮卡似乎在坚持,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了。
而此时,客厅里,史蒂夫正一脸新奇地看着热闹。
他生于北区富裕的医生家庭,南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他当然知道应该表现出担忧,但他内心其实在庆幸,菲奥娜好象还没有发现。
但菲奥娜没有看热闹,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睛盯着客厅的某处。
然后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了厨房。
垃圾桶就在水槽下方。
她蹲下身,开始翻找,咖啡渣、鸡蛋壳、皱巴巴的包装纸……然后,她的手停住了。
她捡起一个烟盒,蓝色的,印着银色的条纹,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她认出来了。
贝尔蒙(belont),加拿大烟。
史蒂夫今天抽的,就是这种烟。
他说是“朋友从旅行带回来的”,但当时他的眼神闪铄,动作不自然。
菲奥娜站起身,手里捏着那个空烟盒。她走回客厅,目光扫过众人,马丁和托尼在门廊,凯文和维罗妮卡在争论,利普在读那封大使馆信函,伊恩在安抚黛比,卡尔在玩他的玩具士兵,凯伦在厨房洗杯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史蒂夫身上。
他还在看着凯文和维罗妮卡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这时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菲奥娜捏紧了烟盒,纸壳在她手里变形,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门廊上,马丁递给托尼一支烟,托尼摆手拒绝,低声说:“这事有点蹊跷,马丁。弗兰克那种人,怎么去的加拿大?偷渡?他连偷渡的钱都没有。”
马丁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在冷空气中消散。“总有办法。”
他说,声音很淡,“或者,总有人有办法。”
托尼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客厅里,维罗妮卡似乎被凯文说服了。
凯文还叹了口气,维罗妮卡却笑了,扑上去亲了他一口。
厨房里的空气凝固了,菲奥娜站在水槽边,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皱成一团的蓝色烟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脚步声靠近。
“你还好吗?”史蒂夫走进厨房,声音里带着关切。
菲奥娜转过身,动作僵硬,双手向下狠狠一摆,烟盒从手里扔向史蒂夫。
“你怎么把我爸弄到多伦多的?”
纸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史蒂夫本能地接住。
他挑了挑眉,“我?”他笑了,笑声干巴巴的,“开什么玩笑?菲奥娜,你觉得我能把一个大活人从芝加哥弄到加拿大?我又不是人口贩子。”
他拿着烟盒,在手里甩了两下,象在掂量它的重量。
然后开始来回踱步,两步向左,两步向右,低着头,不敢看菲奥娜的眼睛。
厨房很小,他的步伐显得局促而尴尬。
“我把它藏在后备箱偷偷过境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他们不查入境车辆,只查出境的。从美国去加拿大,边境警察就挥挥手让你过去。”
菲奥娜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在冰箱门上。老旧的冰箱发出低沉的嗡鸣,震动通过她的背脊传递过来。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你怎么把他塞进后备箱的?”她问,声音依然很平。
史蒂夫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这次直视她的眼睛,象是在查找理解,或者至少是辩解的机会。
“他醉得一滩烂泥,”史蒂夫说,手比划着名,“像条死狗,就算是棺材他也能进去,只要里面有酒味。”
菲奥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胸腔里停留了很久,才缓缓呼出。
“干嘛去加拿大?”她问,脸上露出混杂着疑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不把他扔在密歇根?或者印第安纳?或者随便哪个该死的路边?”
史蒂夫的眼珠转了转。
“我得去趟底特律,”他说,语速加快:“本来想把弗兰克藏在密歇根得了。那里离芝加哥够远,又不会出国界。但开车经过温莎隧道时,我看到了多伦多的路牌——就在边境那边,大大的字,那念头就在脑海里……灵光一现了。”
他摊开手,做了个“就这样”的手势。
菲奥娜听着,眼睛慢慢红了,血液涌上脸颊,眼球充血,泪腺在压力下分泌出液体,但她死死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向后理了理杂乱的头发,然后她笑了,向史蒂夫逼近一步。
“你觉得这样做还好玩吗?”她问,声音很轻,轻得象耳语,但每个音节都象刀片。
史蒂夫低下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矮了一截。
“不。”他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种真诚的愧疚:
“要想好玩,我就把他送纽芬兰去了。那地方更远,更冷,回来得坐船。
但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消失一段时间。让你,让那些孩子,能喘口气。”
菲奥娜的呼吸变得粗重,她能闻到史蒂夫身上的味道,达卡香水、香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北区干净生活的气息。
这些味道曾经让她感到安全,此刻却让她反感又抗拒。
“是因为他打了你一拳吗?”她问。
史蒂夫猛地抬起头。他的表情变了,从愧疚变成了愤怒,那种被误解、低估的愤怒。
“不!”声音提高了,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是因为那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家人不管不问!生死由天!还猛撞伊恩的鼻子,我亲眼看见的!
他还打利普,他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