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
吕恭被厂房内昏暗光线中那道颓然靠坐的身影惊得愣了一瞬,随即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个在他心中永远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如同凶兽般令人畏惧的身影,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而苍凉。
他来不及细想,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和哭腔:
“太爷!太爷!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他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想要搀扶,却又怕触碰到太爷的伤口,手僵在半空,只看到吕慈胸前那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血渍,以及嘴角干涸的血迹。
吕慈的安危,此刻牵动着吕恭全部的神经。
他很清楚,如今的吕家,看似枝繁叶茂,实则内里危机暗藏。
年轻一辈中,除了吕良那个叛徒天赋异禀却已离心离德,其他子弟大多资质平平,守成尚且勉强,开拓进取、应对强敌更是力有不逮。
整个吕家,这几十年来,真正能够震慑四方、支撑门庭、维系着那份令人忌惮的“疯狗”威名的,就是眼前这位看似凶戾、实则将家族扛在肩头一辈子的太爷!
若太爷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就此一蹶不振……
吕恭不敢想象那会是何等可怕的局面!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觊觎纷争,吕家这艘大船,很可能瞬间倾复!
“唉……”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从吕慈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这声叹息,不象他平时那种充满威慑力的冷哼或怒喝,反而透着一股英雄末路般的苍凉与疲惫。
他强忍着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炁息紊乱带来的眩晕感。
用那只未受重创的手臂,艰难地撑住地面,一点点将自己从冰冷潮湿的墙角“拔”了出来。
每动一下,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惨白。
这一仗,输掉的不仅仅是场面,不仅仅是武力上的高低。
王墨那举重若轻、却又在不断进化的如意劲,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吕慈钻研、自豪了一辈子的领域上!
他用吕家的绝学,击败了吕家的家主!这对吕慈以如意劲宗师自傲的道心,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而王墨口中那些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语,那些关于吕家过往隐秘、关于端木瑛、关于“礼物”、关于吕良知晓更多内情的断言……
则象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吕慈内心最阴暗、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将他极力掩盖的家族疮疤血淋淋地揭开,甚至扬言要将其公之于众!
武力与精神的双重暴击!
这才是真正让吕慈感到“道心”近乎碎裂的原因。
他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家族枭雄,变成了一个被后辈肆意嘲弄、连家族根基都被人窥探清楚的失败者。
然而,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挫败感,也象一剂猛药,反而让吕慈从最初的失神与颓唐中,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毕竟是吕慈,是经历过无数风浪、手上沾满血腥、心志如铁石般的“疯狗”!
王墨的话虽然恶毒,却也象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一些他之前未曾深想,或不愿深想的可能性。
“端木瑛……那个贱人!果然!她果然留了后手!”
吕慈心中寒意更盛。
他一直对当年得到“那个”的过程心存疑虑,总觉得太过“顺利”,也隐隐察觉端木瑛最后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只是后来家族因此受益,他便将这份疑虑深深压下。
如今被王墨点破,他才惊觉,那可能不是“顺利”,而是一个早已埋下的、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祸根!
王墨知道,吕良也可能知道……但王墨没有明说后手到底是什么。
这种悬而未决的威胁,比明确的敌人更让人寝食难安!
‘该死的……目前看来,除了这个神秘莫测的王墨,知道这后手具体内容的,恐怕就只有已经死去的吕欢……以及,被王墨告知了一切的吕良了!’
吕慈思绪飞快转动,得出了这个让他更加烦躁和紧迫的结论。
吕欢已死,线索已断。王墨深不可测,难以对付。破口就只剩下……
就在这时,吕恭带着哭腔的慌乱呼唤再次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羞恼涌上心头。
自己这幅狼狈模样,被小辈看得清清楚楚,还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好了!”
吕慈猛地睁开眼,尽管眼神依旧有些疲惫,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势和凶戾却强行被他重新凝聚起来,如同受伤的老虎,纵然虚弱,馀威犹在。
他对着吕恭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哭哭啼啼的,象什么样子!老子我……还没死呢!”
这一声低吼,仿佛将胸腔里的郁结之气也吼出了些许。
吕恭被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看着太爷虽然脸色难看,但眼神重新有了焦距,甚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凌厉,心中稍安,却又更加忐忑。
他嗫嚅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太爷,王墨那个混帐……学了咱们家如意劲,还如此猖狂,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怒太爷,也生怕听到太爷说出“放弃”或者“从长计议”之类的话,那对吕家的声望将是毁灭性打击。
吕慈沉默了片刻。厂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风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怎么办?继续追杀王墨?拿什么追?
自己全力出手,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还被他用如意劲“羞辱”了一番。
派其他人去?不过是送菜而已,徒增笑柄和伤亡。
动用家族所有力量,甚至不惜与公司冲突,进行围剿?
且不说代价巨大,成功率几何,王墨那番关于“抖露脏事”的威胁,就象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让他投鼠忌器。
更重要的是,相比起王墨这个“外患”,端木瑛可能留下的“内爆”隐患,以及知晓这隐患的吕良,才是当下更紧迫、更关乎吕家存续根基的威胁!
“这件事情……”
吕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淅。
“先放一放吧。”
“放一放?!”
吕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抬头。
以他对太爷的了解,吃了这么大的亏,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怎么可能轻易“放一放”?
“对,放一放。”
吕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他看向吕恭,眼神复杂,有无奈,有决断,也有一丝深藏的疲惫。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王墨此子……实力深不可测,背景成谜,手段诡异,暂时不宜再与他正面冲突。”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闪铄着算计与狠辣的光芒:
“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看来,是时候……要把那个离家出走的小混蛋,给我抓回来了!”
他口中的“小混蛋”,自然是吕良!
王墨对付不了,端木瑛的后手弄不清楚,但吕良……终究是吕家的血脉!
而且,按照王墨的说法,吕良知道的内情甚至比自己还多!
不管是为了弄清楚端木瑛的后手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掌控可能存在的风险,还是为了“清理门户”、夺回可能被吕良带走的家族秘密,都必须将吕良控制在手中!
至于在如意劲上输给王墨这件丢人的事……
吕慈心中自然憋屈万分,但他更清楚,此刻若继续纠缠于此,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让吕家陷入更深的泥潭。
不如暂时隐忍,冷处理,将精力转移到更关键、也更有可能取得进展的方向上。
家族存续,远比一时脸面更重要——这是作为家主必须做出的残酷决择。
“吕恭!”
吕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断与阴沉。
“在!太爷!”吕恭连忙应声。
“立刻传令下去。”
吕慈一字一句地吩咐。
“动用我们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和人脉,不惜代价,给我盯紧吕良的下落!
我要知道他最近所有的行踪,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尤其是……他是否和王墨有更深的接触!”
他眼中寒光闪铄:
“一旦锁定他的确切位置,或者有合适的时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太爷!我明白!”
吕恭精神一振,连忙躬身领命。追捕吕良,这个任务虽然也不简单,但比起对付王墨那个怪物,显然更有可操作性,也更符合吕家一贯的行事风格。
看到太爷迅速从惨败中恢复过来,重新展现出决断力和掌控力,吕恭心中的慌乱也平息了不少。
吕慈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调息紊乱的内炁。
阳光从破洞的屋顶漏下几缕,照在他苍老而狰狞的脸上,明暗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