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着雍摄提格（戊寅），尽玄黓困敦（壬子），凡三十五年。
《尔雅》记载：太岁在甲年称为阏（yān）逢，在乙年称为旃（zhān）蒙，在丙年称为柔兆，在丁年称为强圉（yu），在戊年称为着（zhu）雍，在己年称为屠维，在庚年称为上章，在辛年称为重光，在壬年称为玄黓（yi），在癸年称为昭阳，这些是岁阳的称呼。在寅年称为摄提格，在卯年称为单阏（chán yān），在辰年称为执徐，在巳年称为大荒落，在午年称为敦牂（zāng），在未年称为协洽，在申年称为涒（tun）滩，在酉年称为作噩，在戌年称为掩茂，在亥年称为大渊献，在子年称为困敦（dun），在丑年称为赤奋若，这些是岁名的称呼。《周纪》分注“起着雍摄提格”，就是从戊寅年开始；“尽玄黓困敦”，就是到壬子年结束 。（胡三省注：阏，读如本字；《史记》写作“焉”）
杜预《世族谱》记载：周朝是黄帝的后裔，姓姬。是后稷的后代，被封在邰（tái）地；等到夏朝衰落，后稷的儿子不窋（zhu）逃到西戎地区。传到十二代孙太王时，为躲避狄人侵扰，迁徙到岐山；到太王的孙子文王时接受天命，武王打败商纣后拥有了天下。从武王到平王共传十三世，从平王到威烈王又传十八世，从威烈王到赧王传了五世。张守节说：因为太王居住在周原，所以国号为周。（胡三省注：《地理志》记载：右扶风美阳县岐山的西北中水乡，是周太王的封邑。《括地志》记载：故周城又叫美阳城，在雍州武功县西北二十五里处。）纪，就是治理、整理的意思，是把众多的事情按照年月顺序进行统理记录。司马光按照《春秋》的编年方法，依据《史记》《汉书》的本纪，将其称为“纪” 。
威烈王名叫午，是考王的儿子。（胡三省注：《谥法》说：勇猛刚毅、果断行事称为“威”；有功于百姓、使百姓安宁称为“烈”。沈约说：各种复谥，有给予谥号的人，却没有具体的谥法。）
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这一年距离《春秋》记载的获麟事件过去了七十八年，距离《左传》记载的赵襄子策反智伯的事件过去了七十一年。
1 周威烈王首次册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这就是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书法体例的开端。魏国的祖先，是毕公高的后代，与周朝同姓；他的后代有个叫毕万的，最初被封在魏地。传到魏舒时，开始担任晋国的正卿；又过了三代，传到魏斯。赵国的祖先，是造父的后代；传到叔带时，才从周朝来到晋国；传到赵夙时，开始被封在耿地。传到赵盾时，开始担任晋国的正卿；历经六代，传到赵籍。韩国的祖先，出自周武王；传到韩武子侍奉晋国时，被封在韩原。传到韩厥时，担任晋国的正卿；历经六代，传到韩虔。这三家，世代都是晋国的大夫，对于周朝来说属于陪臣。当时周王室已经衰落，晋国作为中原诸侯的盟主，尊崇周王室，所以被称为霸主。而这三位卿大夫窃取了晋国的大权，残暴地蔑视他们的国君，瓜分了晋国，这是王法所必须要诛杀的行为。然而，威烈王不仅没有诛杀他们，反而册封他们为诸侯，这是在尊崇和奖励那些违背名分、犯上作乱的臣子啊！《通鉴》从这一事件开始记载，大概就是为了强调维护名分的重要性吧！
臣司马光说：我听说，天子的职责中没有比维护礼制更重要的，礼制中没有比区分上下等级更重要的，区分上下等级中没有比遵守名分更重要的。什么是礼？礼就是社会的纲纪秩序。什么是分？分就是君臣之间的等级差别。什么是名？名就是公、侯、卿、大夫这些不同的爵位名号。
四海如此广阔，百姓如此众多，却都受制于一人。即使有人拥有绝伦的力量、高超的智慧，也没有谁敢不奔走效力，这难道不是因为有礼作为纲纪来约束吗？所以，天子统领三公，三公率领诸侯，诸侯节制卿大夫，卿大夫治理士人和百姓。地位高的人凭借地位来统治地位低的人，地位低的人则恭敬地侍奉地位高的人。上级驱使下级，就如同心腹指挥手足，树根控制枝叶；下级侍奉上级，就如同手足保卫心腹，枝叶庇护树根。这样，上下之间才能相互保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所以说，天子的职责中没有比维护礼制更重要的。
周文王为《周易》排序，把《乾》《坤》两卦放在首位。孔子为《周易》作传时说：“天尊地卑，乾坤的位置就确定了。高低贵贱的位置依次排列，社会的等级秩序也就确立了。”这是说君臣之间的地位就如同天地一样，是不可改变的。《春秋》贬低诸侯，尊崇周王室，周王室的使者即使地位低微，在排序时也列在诸侯之上，由此可见，圣人对于君臣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非常重视的。刘向传》记载：忠臣即使身处乡野，也不会忘记对君主的忠诚，这种忠诚就是惓惓之义。惓惓，就如同说勤勤恳恳。）如果不是像夏桀、商纣那样残暴，像商汤、周武王那样仁德，百姓归附，天命所归，君臣之间的名分就应当坚守，哪怕是牺牲生命也不能违背。所以，如果微子取代商纣成为君主，那么成汤的功绩就能与天相配了。（胡三省注：《史记》记载：商帝乙有三个儿子，长子叫微子启，次子叫中衍，三子叫纣。纣的母亲是王后。帝乙想立微子启为太子，太史依据礼法进行争辩，说：“有正妻的儿子，就不能立妾室的儿子为太子。”于是立纣为太子。纣最终因为残暴无道而导致殷国灭亡。孔郑玄义说：世间最大的事物莫过于天；把父亲比作天，与天相配，这是最大的孝道，也就是所谓的“尊敬父亲，没有比将他与天相配更大的事了”。又孔氏说：《礼记》称万物源自于天，人源自于祖先。两者都是根本，所以可以相互匹配，因此帝王都用祖先来配享上天。《谥法》说：清除残暴、去除虐政称为“汤”。然而谥法起源于周朝；大概殷人之前就有这样的称号，周人便将其引用作为谥法。）如果季札成为吴国的君主，那么太伯的宗庙就能永远得到祭祀了。（胡三省注：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叫诸樊，次子叫余祭（zhài），三子叫余昧（o），四子叫季札。季札很贤能，寿梦想立他为太子，季札坚决推辞，于是立诸樊为太子。诸樊去世后，把王位传给余祭，希望兄弟之间能依次相传，最终把王位传给季札；但季札始终推辞并逃走了。后来，诸樊的儿子光和余昧的儿子僚争夺王位，一直到夫差时，吴国最终灭亡。宗庙祭祀时要用牲畜，所以称为“血食”。太伯是吴国的开国君主。范宁说：“太”，是赞美事物伟大的称呼；“伯”，是年长的意思。周太王的长子，所以称为太伯。）然而，这两个人宁愿国家灭亡也不违背礼制，正是因为礼制的大节是不能被扰乱的。所以说，礼制中没有比区分上下等级更重要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礼，能够分辨贵贱，排序亲疏，裁决万物，处理各种事务。如果没有相应的名分，礼就无法彰显；如果没有特定的器物，礼就无法体现。用名分来命名，用器物来区别，这样，上下之间才能井然有序，这是礼的根本原则。如果名分和器物都不存在了，那么礼又怎么能独自存在呢？从前，仲叔于奚对卫国建有大功，他推辞了卫国赏赐的封地，却请求得到繁（pán）缨（一种装饰马匹的物品，繁是马鬣上的装饰，缨是马胸前的装饰 。注》说：缨在马胸前，就像绳索做的围裙。）来装饰马匹，孔子认为不如多给他一些封地。因为只有名分和器物，是不能轻易借给别人的，这是君主所掌管的权力；如果政治权力丧失了，国家也就会随之灭亡。（胡三省注：《左传》记载：卫孙桓子率领军队与齐军在新筑交战，卫军战败。新筑人仲叔于奚救了孙桓子，孙桓子因此幸免于难。不久后，卫国人要赏赐给他封地，他推辞了；却请求得到曲县（一种只有诸侯才能使用的乐器排列方式）、繁缨，以便在朝见时使用，卫国人答应了他。孔子听说后，说：“不如多给他一些封地，只有名分和器物是不能借给别人的。”）卫国国君等待孔子去治理国家，孔子想要先纠正名分，他认为如果名分不正，百姓就会无所适从。（胡三省注：见《论语》。）繁缨，只是一件小物品，孔子却很看重它；纠正名分，看似是一件小事，孔子却把它放在首位。这确实是因为名分和器物一旦被扰乱，上下之间就无法相互保护了。事情往往都是从细微之处产生，然后逐渐发展显着。圣人深谋远虑，所以能够在事情还处于萌芽状态时就加以治理；而普通人见识短浅，往往要等到事情发展得很严重了才去补救。在事情细微时治理，花费的力气小，成效却很大；等到事情严重了再去补救，即使竭尽全力也难以挽回。《易经》说：“踩到霜，就预示着坚冰即将到来。”（胡三省注：这是《坤》初六的爻辞。《象》说：“踩到霜，坚冰即将到来，这是阴气开始凝聚的象征。顺着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就会迎来坚冰。”）《尚书》说：“每一天都要处理成千上万的事务。”（胡三省注：这是《皋陶谟》中的话。孔安国注释说：几，是细微的意思。这句话是说要对万事万物的细微之处保持警惕。）说的就是这类道理。所以说，区分上下等级中没有比遵守名分更重要的。
唉！周幽王、周厉王丧失德行，周朝的统治日渐衰落，纲纪败坏，以下犯上，诸侯擅自征伐，（胡三省注：这里指齐桓公、晋文公到晋悼公，以及楚庄王、吴王夫差之类的诸侯。）大夫专权执政，（胡三省注：这里指晋国的六卿、鲁国的三家、齐国的田氏之类的大夫。）礼的大体已经丧失了七八成。然而，周文王、周武王的祭祀却仍然绵延不绝，这大概是因为周朝的子孙还能够遵守名分的缘故。为什么这么说呢？从前，晋文公对周王室立下了大功，向周襄王请求使用天子的葬礼（隧，是天子葬礼中在地下挖掘通道的一种仪式，诸侯只能将棺材从墓穴上方用绳子吊下去。胡三省注：杜预说：挖掘地下通道称为隧，这是天子的葬礼。诸侯都是将棺材用绳子从墓穴上方吊下去。王章，就是彰显天子与诸侯的不同之处。古代天子称同姓诸侯为伯父、叔父。），周襄王没有答应，说：“这是天子的葬礼规制。还没有出现能取代周朝的人，却有两个天子，这也是叔父您所厌恶的吧。不然的话，叔父您有土地，自行使用隧礼，又何必来请示我呢！”晋文公听后感到害怕，不敢违背。太叔带发动叛乱，周襄王逃到泛地。晋文公率领军队护送周襄王回到京城，杀死了太叔带。在把周襄王安置在郏地后，周襄王想用土地来犒劳晋文公，晋文公推辞了；又请求使用隧礼，周襄王没有答应，说了上述的话。（胡三省注：太叔带之难，襄王出居于泛。晋文公帅师纳王，杀太叔带。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王弗许云云。）因此，以周朝的土地来说，并不比曹国、滕国大；以周朝的百姓数量来说，也不比邾国、莒国多。（胡三省注：曹、滕、邾、莒，是春秋时期的小国。）然而，历经数百年，周朝一直作为天下的宗主，即使是晋国、楚国、齐国、秦国这样的强国，也不敢对周朝有所侵犯，这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名分还存在罢了。至于鲁国的季氏、齐国的田常、楚国的白公、晋国的智伯，（胡三省注：鲁国大夫季氏，从季友以来，世代掌握鲁国的政权。季平子曾经驱逐鲁昭公，季康子曾经驱逐鲁哀公，但他们终身都以臣子的身份侍奉鲁国国君，不敢篡夺君位。田常，就是陈恒。田氏原本姓陈，司马光为了避宋真宗赵恒的讳，将“恒”改为“常”。陈成子掌握了齐国的政权，杀死了阚止，弑杀了齐简公，但他也不敢自立为君。世家》将陈敬仲完记载为田敬仲完，将陈成子恒记载为田常，所以《通鉴》也以此为依据。白公胜杀死了楚国的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石乞说：“烧毁仓库，杀死楚王，不然事情就无法成功！”白公说：“弑杀楚王是不吉祥的，烧毁仓库会导致物资匮乏。”智伯在晋国衰落的时候，独揽晋国的大权，攻打邻国，在晋国的大夫中最为强大；他攻打晋出公，晋出公逃亡并死在途中。智伯想要吞并晋国，却不敢，于是拥立晋哀公，让他成为傀儡君主。）他们的势力都足以驱逐国君，自己取而代之，然而最终却不敢这样做，难道是他们的力量不足，或者是心里不忍心吗？其实是他们害怕违背名分，遭到天下人的共同讨伐。如今，晋国的大夫们残暴地蔑视他们的国君，瓜分了晋国。注：《史记·六国年表》记载：周定王十六年，赵、魏、韩三家灭掉智伯，于是瓜分了晋国。）周天子既不能讨伐他们，又对他们进行加封，让他们位列诸侯，这样一来，连这区区的名分也无法坚守，最终被抛弃了。（胡三省注：陆德明《经典释文》说：凡是“复”字，其义为“又”）先王的礼制在此时彻底被破坏了！
有人认为，在那个时候，周王室已经非常微弱，三晋的势力却很强大。（胡三省注：三家分晋后，人们称赵、魏、韩为“三晋”，就如同后来称关中地区为“三秦”、称齐地为“三齐”一样。）即使周威烈王不想册封他们，又怎么能做得到呢？但这种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三晋虽然强大，但如果他们不顾天下人的讨伐，违背道义、侵犯礼制，就不会向周天子请求册封，而是会自行立国。如果不向周天子请求就自立为诸侯，那他们就是叛逆之臣。天下要是有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贤君，肯定会尊奉礼义去征讨他们。如今三晋向周天子请求册封，周天子也同意了，这就相当于他们是接受了天子的命令才成为诸侯的，谁还能去讨伐他们呢！所以说，三晋位列诸侯，不是三晋破坏了礼制，而是周天子自己破坏了礼制。
唉！君臣之间的礼制已经被破坏，天下就开始凭借武力和智谋相互争雄。这就使得那些圣贤的后代所建立的诸侯国，一个个都灭亡了。（胡三省注：比如齐国、宋国被田氏所灭，鲁国、陈国、越国被楚国所灭，郑国被韩国所灭。毛晃说：“泯”就是没、灭的意思。）百姓也遭受了巨大的灾难，几乎灭绝。这难道不令人悲哀吗！
2 当初，智宣子打算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果说：“不如立智宵。”（胡三省注：韦昭说：智宣子是晋卿荀跞的儿子荀申。智瑶是智宣子的儿子智伯，谥号为襄子。智果是智氏家族的人。智宵是智宣子的庶子。按照《谥法》：圣善周闻称为“宣”，这是智氏给自己加的美谥。）智瑶比别人优秀的地方有五点，但他有一点不如别人。（胡三省注：韦昭说：这一点就是不仁。）他胡须漂亮、身材高大，这是长处；（胡三省注：《通鉴》常见的传抄本中多写作“美须”，这是错误的。《国语》写作“美鬂”，现在依从《国语》的写法。十二行本正写作“鬂”；孔本同。乙十一行本作“须”。）射箭驾车、体力充沛，这是长处；技能才艺样样精通，这是长处；能言善辩、聪慧过人，这是长处；坚毅果敢，这是长处。但他却非常不仁。凭借这五项长处去欺压别人，又以不仁的方式行事，谁能忍受他呢？如果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氏宗族必定会灭亡。”智宣子没有听从。智果便到太史那里请求脱离智氏宗族，另立为辅氏。（胡三省注：此事记载于《国语》。根据《左传》哀公二十三年的记载，晋荀瑶攻打齐国，这是荀瑶首次在《左传》中出现。哀公二十三年，按照《史记》的记载是元王五年。荀跞就是智文子。定公十四年，智文子还在《左传》中出现过。智宣子的相关事迹，在《左传》中没有记载。立智瑶为继承人的商议，应该在元王五年之前。韦昭说：太史掌管姓氏，是《周礼》春官的属官；小史负责确定世系，辨别昭穆顺序。郑司农注释说：史官负责书写记录，所以韩宣子到鲁国访问时，会到太史那里参观藏书。世系，指的是《帝系》《世本》这类书籍；小史负责确定这些内容。贾公彦疏解说：注释中引用太史来证明，是因为太史是史官的长官，负责相关事务。大概周朝的制度是，小史确定姓氏，相关书籍由太史掌管。智果想要躲避智氏的灾祸，所以到太史那里另立宗族。）
赵简子的儿子，长子叫伯鲁，幼子叫无恤。（胡三省注：赵简子是文子的孙子赵鞅。《谥法》说：始终坚守一种德行、毫不懈怠称为“简”。《白虎通》说：“子”是孳的意思，就像孳孳不倦，没有止境。赵岐说：“子”是男子的通称。）赵简子在确定继承人时，不知道该立谁，于是他把训诫的话写在两片竹简上，（胡三省注：孔颖达说：“书”是舒展的意思。璇玑钤》说：“书”就是如的意思，也就是把要说的话按照心意写下来，能够尽情地表达。《世本》说：沮诵、仓颉创造了文字。《释文名》说：“书”是庶的意思，用来记录各种事物；也有着的意思，写在竹简或纸张上，以求不被磨灭。简，就是竹制的书简。）交给两个儿子，说：“一定要牢记这些话！”三年后，赵简子询问两个儿子，伯鲁已经无法说出竹简上的话；寻找他的竹简，也已经丢失了。再问无恤，无恤却能熟练地背诵竹简上的内容；寻找他的竹简，他从袖子里拿出来呈给父亲。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很贤能，便立他为继承人。
赵简子派尹铎去治理晋阳，（胡三省注：《姓谱》记载：尹姓是少昊的儿子被封在尹城后，子孙以地为氏。韦昭说：晋阳是赵氏的封邑。“为”在这里是治理的意思。地理志》记载：晋阳就是《诗经》中的唐国。周成王灭掉唐国后，把弟弟叔虞封在那里。龙山在晋阳西边，晋水从这里流出，向东流入汾水。臣瓒说：所说的唐国，就是现在河东永安县城，距离晋国有四百里。《括地志》说：晋阳故城现在叫晋城，在蒲州虞乡县西边。现在根据《水经注》的记载：晋水发源于晋阳县西边的龙山。从前智伯拦截晋水来灌晋阳，晋水被分成两条支流，北边的一条就是智氏当年挖掘的水渠。同过水发源于沾县北山，向西经过榆次县南边，又向西流到晋阳县南边。榆次县南边的水边有凿台，《战国策》中所说的“智伯死在凿台之下”，就是这个地方。综合考察这些记载，晋阳故城恐怕不在蒲州。《水经注》又说：叔虞被封在唐国，因为境内有晋水，所以改名为晋。子夏为《诗经》作序时说“这里是晋，却被称为唐”个道理，这与《汉书·地理志》的记载相符。臣瓒的说法以及《括地志》的记载不知道有什么依据。）尹铎请示说：“您是希望我像抽茧丝一样压榨百姓来增加赋税呢，还是希望我像修筑堡垒一样保护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呢？”赵简子说：“当然是保护百姓！”（胡三省注：“茧丝”，就是像抽茧丝一样，不断地压榨百姓的财富；“保障”，就是让百姓生活富足，如同修筑堡垒保护自己，越加固就越坚实。）于是，尹铎减少了晋阳的户籍登记数量。（胡三省注：韦昭说：减少户籍数量，百姓的负担就会减轻，税收也会相应减少。）赵简子对无恤说：“晋国如果遭遇危难，你不要认为尹铎地位低，也不要认为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把晋阳作为你的归宿。”
等到智宣子去世后，智襄子（智瑶）开始执掌晋国的政权。（胡三省注：《谥法》说：有劳定国称为“襄”。“为政”就是执掌晋国的政事。）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举行宴会。（胡三省注：韩康子是韩宣子的曾孙、庄子的儿子韩虔虎。魏桓子是魏献子的儿子曼多的孙子魏驹。《谥法》说：温柔好乐称为“康”；开拓疆土、使远方归服称为“桓”。《尔雅》说：四方高耸的建筑叫做“台”。）在宴会上，智伯戏弄韩康子，还侮辱了他的家相段规。（胡三省注：《姓谱》记载：段姓是郑共叔段的后代。）智国听说后，劝谏智伯说：“主公如果不防备灾祸，灾祸一定会降临！”（胡三省注：春秋以来，大夫的家臣称大夫为主公。）智伯却不以为然地说：“灾祸只会由我引发，我不制造灾祸，谁还敢兴风作浪！”智国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夏书》中有这样的话：‘一个人多次犯错，怨恨难道只会在明处表现出来吗？应该在它还没有显露的时候就加以防范。’”注：这是《书·五子之歌》中的话。）君子能够在小事上用心，所以不会遭遇大的祸患。如今主公在一次宴会上就羞辱了别人的君主和家相，（胡三省注：段规是韩康子的家相。）又不加以防备，还说别人不敢兴风作浪，这恐怕不行吧！蚊子、蚂蚁、黄蜂、蝎子这些小虫子都能伤人，（胡三省注：秦人把蚊子叫做蜹。现在看来，蜹是一种小虫子，在白天会聚集在人的皮肤上叮咬吸血，属于蚊子一类。蜂是细腰的昆虫，能蜇人。虿也是一种毒虫，尾巴很长。）更何况是别人的君主和家相呢！”智伯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智伯向韩康子索要土地，韩康子不想给他。段规说：“智伯贪图利益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他土地，他就会攻打我们；不如先给他。他习惯了得到土地，肯定会向别人索要；别人要是不给，他一定会动用武力，到那时我们就能避免灾祸，等待局势的变化了。”韩康子说：“好。”于是，他派使者送给智伯一个拥有万户人口的城邑。（胡三省注：毛晃说：“邑”就是都邑。按照周朝的制度，四井为一邑，四邑为一丘；邑的面积是方圆二里，丘的面积是方圆四里。载师负责管理公邑的土地，按照甸地的标准征收赋税；管理家邑的土地，则按照稍地的标准征收赋税。注释中说：公邑是六遂的剩余土地。家邑是大夫的采地。这里所说的“邑”与四井为邑的“邑”不同。又，“都”指的是国都，“邑”指的是县。《左传》说：凡是城邑，有先君宗庙的叫做“都”，没有的叫做“邑”。修筑邑叫做“筑”，修筑都叫做“城”。这里说的是大的县邑。杜预引用《周礼》中“四县为都，四井为邑”的说法，恐怕是错误的。四井的邑方圆二里，怎么能容纳宗庙和城郭呢？像《论语》中所说的“十室之邑”，《西都赋》中所说的“都都相望，邑邑相属”，这些“都邑”指的是四县四井的规模。至于千室之邑、万家之邑，就不是按照井邑的标准来划分的了。项安世说：小司徒负责划分井田、管理田野，以四井为一邑，每个邑有三十六家；除去公田所需的四夫，实际有三十二家；遂大夫负责管理邑的政务，以里为邑，每个邑有二十五家。遂大夫所说的是里井的制度，二十五家共同使用一个里门，就相当于六乡中二十五家为一闾；小司徒所说的是沟洫的制度，四井为一邑，共同使用一条沟渠，也就是匠人所说的“井间宽四尺、深四尺的叫做沟”。居住时要根据人口数量进行规划，开沟时要根据水量大小进行规划，这就是两者的不同之处。毛、项二人的说法都阐明了周朝的制度，综合考察可以发现，战国时期所说的“邑”已经不是周朝的制度了。）智伯很高兴。接着，他又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也不想给。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胡三省注：任章是魏桓子的家相。《姓谱》记载：黄帝有二十五子，其中十二人分别以各自的德行获得姓氏，第一个就是任氏。任姓还是风姓的封国，是太昊的后代，负责主持济水的祭祀，现在济州的任城就是当年的封国所在地。）魏桓子说：“他无缘无故索要土地，所以我不给。”任章说：“他无缘无故索要土地，其他大夫一定会感到恐惧；我们给他土地，智伯一定会变得骄傲。他骄傲了就会轻视敌人，而其他大夫因为恐惧就会相互亲近；用相互亲近的军队去对付轻视敌人的人，智氏的命运肯定不会长久了。《周书》说：‘想要打败他，一定要先暂且辅佐他；想要夺取他的东西，一定要先暂且给予他。’（胡三省注：这是《逸书》中的话。）主公不如先给他土地，让智伯变得骄傲，然后我们再选择盟友，共同对付智氏，何必单独让我们成为智氏的攻击目标呢！”魏桓子说：“好。”于是，他也给了智伯一个拥有万户人口的城邑。
智伯又向赵襄子索要蔡地和皋狼之地，（胡三省注：春秋时期蔡地，后来成为赵邑。但我根据春秋时期晋、楚争霸的历史，晋国无法越过郑国去征服蔡国。三家分晋后，韩国得到成皋，进而吞并了郑国，当时蔡国已经被楚国所灭，郑国的南部边境也被楚国占领。就算皋狼是蔡地，赵襄子又怎么能得到它呢？地理志》记载，西河郡有皋狼县，还有蔺县。从春秋以来，汉代的西河地区一直是晋国的领土，而古文“蔺”字与“蔡”字相近，或许“蔡”字是“蔺”字的讹误。）赵襄子拒绝了。智伯非常生气，于是率领韩、魏两国的军队去攻打赵氏。赵襄子准备出逃，他问手下：“我该逃到哪里去呢？”随从说：“长子城离得近，而且城墙坚固完整。”（胡三省注：长子县是周史辛伯的封邑。地理志》记载，长子县属于上党郡。崔豹《古今注》说：“城，是用来盛受百姓和物资的，就像容器一样。《淮南子》记载，鲧建造了城。”赵襄子说：“百姓为了修筑这座城已经疲惫不堪，还要让他们拼死守城，谁会支持我呢！”随从又说：“邯郸的仓库储存丰富。”（胡三省注：邯郸是春秋时期邯郸午的封邑。地理志》记载，邯郸县属于赵国。张晏说：邯郸山在东城下，“单”是尽的意思，因为城郭与邑相关，所以在旁边加上“邑”字。宋白说：邯郸原本是卫国的土地，后来归属晋国；战国时期成为赵国的都城，赵敬侯从晋阳迁都到邯郸。六国年表》，周安王十六年是赵敬侯元年，周烈王二年是赵成侯元年。赵成侯二十二年，魏国攻克邯郸，这一年是周显王十六年。二十四年，魏国归还邯郸。如果赵敬侯已经迁都邯郸，魏国攻克其都城，赵国却没有灭亡，这是为什么呢？到周显王二十二年，公子范袭击邯郸，失败而死，这一年是赵肃侯三年。我推测此时赵国才开始定都邯郸，大概是赵肃侯迁都，而不是赵敬侯。）赵襄子说：“那是榨取百姓的财富才充实起来的，如果百姓因此而死，谁会支持我呢！还是去晋阳吧，那里是先主嘱咐过的地方，（胡三省注：在古代，诸侯的大夫去世后，其家臣会称其为“先主”，查阅《左传》可以知道这种称呼。）尹铎又在那里实行宽厚的政策，百姓一定会支持我们。”于是，赵襄子前往晋阳。
智伯、韩康子、魏桓子三家率领军队包围了晋阳，还引晋水灌城，城墙只有六尺没有被淹没。（胡三省注：高二尺为一版，三版就是六尺。）城中的炉灶都被水淹没，甚至都长出了青蛙，但百姓依然没有背叛赵襄子的意思。（胡三省注：史游《急就章》说：“蛙”就是蛤蟆。陆佃《埤雅》说：“鼃”长得像蛤蟆但腿长，眼睛突出，看起来像在发怒。“鼃”和“蛙”相同，读作wā。）智伯巡视水势，（胡三省注：根据《经典释文》，凡是表示巡行的“行”，都读作xg，后面类似情况以此类推。）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在车右担任护卫。（胡三省注：在兵车上，尊贵的人坐在左边，手持弓箭；驾车的人坐在中间；有力气的人坐在右边，手持长矛以防车辆倾斜，这就是所谓的车右。韩、魏两国畏惧智氏的强大，一个为智伯驾车，一个担任车右。“骖”和“参”相同，“参”表示三个人。三个人同坐一辆车就叫做“骖乘”，四个人同坐一辆车就叫做“驷乘”。《左传》记载：齐国攻打晋国，烛庸之越“驷乘”。杜预注释说：四个人共乘一辆车的是殿车。乘，读作shèng。）智伯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灭掉一个国家啊！”魏桓子听了，用肘碰了碰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踩魏桓子的脚，因为他们想到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注：《汉书·地理志》记载：汾水发源于汾阳北山，汾阳县属于太原郡，安邑县属于河东郡。《史记正义》说：安邑故城在绛州夏县东北十五里。应劭说：绛水发源于河东绛县西南，平阳县也属于河东郡。安邑是魏绛最初居住的城邑，平阳是韩武子的玄孙贞子最初居住的地方。魏桓子和韩康子通过肘碰脚踩的动作交流，是各自在为自己的城邑担忧。《水经注》说：绛水发源于绛县西南，大概是因为旧绛城而得名，它发源于绛山东边，向西北流与浍水汇合，仍然在绛县境内。智伯所说的“汾水可以灌安邑”，或许是真的；但“绛水可以灌平阳”，不知道依据是什么。我认为从春秋末年到元魏时期，经历了很多年，郡县的划分离合、山川河谷的变迁，不能仅仅依据某个时期的情况来判断。《史记正义》说：韩国最初定都平阳，就是现在的晋州。《括地志》说：绛水又叫做白，现在叫沸泉，发源于绛山，泉水奔腾涌出，注入县城，形成的沟壑有三十多丈深，远远望去非常壮观，可以接引向北灌溉平阳城。郦道元的父亲郦范，在三齐地区做官，从小在齐地长大，熟悉当地的山川地理，后来入关并死在途中，从未到过河东地区。这大概是因为道听途说而产生的疑惑。《括地志》是由唐代的魏王李泰组织编写的，李泰是唐太宗的爱子，他召集了天下的名儒来编写这本书，考证应该很详细，应当以此为依据。）絺疵对智伯说：“韩、魏两国一定会反叛！”智伯问：“你怎么知道？”絺疵回答：“从人之常情就能看出来。我们率领韩、魏两国的军队攻打赵国，赵国一旦灭亡，灾祸必然会降临到韩、魏两国。如今我们约定灭掉赵国后三家瓜分其土地，现在晋阳城墙只差六尺就被淹没了，城中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眼看就要投降了，可韩康子和魏桓子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满脸忧虑，这不是要反叛是什么？”第二天，智伯把絺疵的话告诉了韩康子和魏桓子，二人说：“这肯定是那个小人想为赵氏做说客，让您怀疑我们，从而放松对赵氏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不希望早日瓜分赵氏的土地，反而去做那些危险又不可能成功的事呢！”二人离开后，絺疵进来问智伯：“主公为什么把我的话告诉他们？”智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他们了？”絺疵回答：“我看到他们看到我时，眼神很异样，而且匆忙离开，就知道他们已经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智伯却没有醒悟。絺疵请求出使齐国，以躲避灾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赵襄子派张孟谈偷偷出城去见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伯率领韩、魏两国攻打赵国，赵国要是灭亡了，接下来就轮到韩、魏两国了。”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们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担心事情还没成功，计划就泄露了，那样灾祸马上就会降临。”张孟谈说：“计谋只从你们二位口中说出，进入我一个人的耳朵，怎么会泄露呢！”于是，韩康子和魏桓子就偷偷地与张孟谈约定好反叛的日期，然后送他回城。（胡三省注：《姓谱》记载：张氏的祖先是轩辕黄帝的第五子挥，他发明了弦，擅长张网捕兽，后世子孙就以张为姓。《风俗传》说：张、王、李、赵这几个姓是黄帝赐予的。又因为晋国有解张，字张侯，从此晋国就有了张氏。唐《姓氏谱》记载：张氏出自姬姓，黄帝的儿子少昊青阳氏的第五子挥发明了弓箭，他的子孙被赐姓张。周宣王的卿士张仲，他的后代在晋国担任大夫。）赵襄子在夜里派人杀死了看守堤坝的官吏，然后掘开堤坝，让大水倒灌智伯的军营。智伯的军队因为忙着救水而陷入混乱，韩、魏两国的军队从两翼夹击，赵襄子则率领士兵从正面进攻，（胡三省注：《说文》说：在官府中当差的人穿的衣服叫做“卒”，卒的衣服上有标识；“卒”字是由“衣”和“十”组成的。）把智伯的军队打得大败，还杀死了智伯，将智氏家族全部诛灭。注：《史记·六国年表》记载，三晋灭掉智氏是在周定王十六年，距离获麟事件过去了二十七年。皇甫谧说：元王十一年癸未，三晋灭掉智伯。）只有辅果（智果）因为早已另立宗族，得以幸免。
臣司马光说：智伯的灭亡，是因为他的才能超过了品德。才能和品德是不同的，然而世俗之人却无法分辨，一概称之为贤能，这就是他们在用人方面失误的原因。聪明、明察、刚强、坚毅，这些叫做才能；正直、中和、仁爱、宽容，这些叫做品德。才能是品德的凭借，品德是才能的统帅。云梦泽的竹子，是天下最坚韧的；（胡三省注：《书·禹贡》记载：“云土梦作乂”。孔安国注释说：云梦泽在江南。《左传》记载：楚王与郑伯在江南的梦泽打猎。杜预注释说：楚国的云梦泽跨越长江南北。地理志》记载：云梦泽在南郡华容县南。祝穆说：根据《左传》，?夫人把子文丢弃在梦泽中，只提到了梦，没有提到云；楚子躲避吴国进入云泽，只提到了云，没有提到梦，由此可知云、梦是两个不同的泽。《汉阳志》说：云泽在长江以北，梦泽在长江以南。又安陆有云梦泽，枝江有云梦城。大概古代的云梦泽非常广阔，后来都变成了城镇和村落，所以以云梦命名的地方不止一处。竹箭的产地，以荆楚地区的最为优良；云梦是楚国的土地。）然而，如果不经过矫正、弯曲，不装上羽毛和箭尾，就不能射穿坚硬的物体。棠谿的金属，是天下最锋利的；（胡三省注：《左传》记载：楚国把棠谿封给吴夫概王。战国时期，棠谿属于韩国，这里出产的金属非常精良锋利。刘昭《郡国志》记载：汝南郡吴房县有棠谿亭。杜佑《通典》说：棠谿在现在汝州郾城县境内。《九域志》记载：蔡州有冶炉城，是韩国铸造宝剑的地方。）然而，如果不经过熔炼、铸造，不进行磨砺，就不能用来击败强大的敌人。（胡三省注：毛晃说：“镕”是熔化、铸造的意思；《说文》说：“镕”是铸造器物的模子。《董仲舒传》说：“犹金在镕”。注释说：“镕”就是铸造器物的模范。“范”是法则、样式的意思。《礼运》说：“范金合土”。）因此，才能和品德都完备的人被称为“圣人”，才能和品德都没有的人被称为“愚人”；品德胜过才能的人被称为“君子”，才能胜过品德的人被称为“小人”。选拔人才的方法，如果不能得到圣人、君子，与其选择小人，不如选择愚人。为什么呢？因为君子会凭借才能去做善事，小人则会凭借才能去做恶事。凭借才能做善事的人，善事会做到极致；凭借才能做恶事的人，恶事也会做到极致。愚人即使想做坏事，由于智慧不足，力量不够，就像小狗去咬人，人很容易就能制服它。小人的智慧足以实现他的奸计，勇气足以决定他的暴行，这就如同给老虎添上了翅膀，他造成的危害难道还不大吗！（胡三省注：老虎加上翅膀，危害就更大了。）品德是人们所敬重的，才能是人们所喜爱的；人们容易亲近喜爱的人，却容易疏远敬重的人，所以考察人才的人常常被才能所迷惑，而忽略了品德。从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家族的败子，大多是因为才能有余而品德不足，最终导致国家或家族的灭亡，难道只有智伯是这样吗！所以治理国家、管理家族的人，如果能够清楚地分辨才能和品德的区别，明白应该先看重什么、后看重什么，又怎么会因为用人不当而担忧呢！
3 赵、韩、魏三家瓜分了智氏的土地。赵襄子把智伯的头骨涂上漆，做成饮酒的器具。（胡三省注：《说文》说：“桼”是树木的汁液，可以用来涂抹物品；下面的“水”字，就像漆汁滴下的样子。张骞传》记载：匈奴打败月氏王，用他的头骨做成饮酒的器具。韦昭注释说：“饮器”就是椑榼（一种盛酒的器具 。）。晋灼说：“饮器”属于虎子一类（虎子是一种便器 。）。也有人说，“饮器”是饮酒用的器具。师古说：匈奴曾经用月氏王的头骨与汉朝使者歃血为盟，所以饮酒用的器具这种说法是正确的。韦昭说的椑榼，晋灼说的虎子，都不对。椑榼就是现在的偏榼，是用来盛酒的，不是用来饮酒的。虎子是便器，是用来小便的。）智伯的家臣豫让想要为他报仇，（胡三省注：豫是姓，让是名。战国时期还有一个叫豫且的人，不知道他和豫让是不是同时代的人。）于是他假装成受过刑的人，怀揣匕首，潜入赵襄子的宫中，在厕所里涂抹墙壁，准备行刺。（胡三省注：《盐铁论》说：“匕首”长一尺八寸，头部像勺子，所以叫做匕首。）赵襄子去厕所时，突然心跳加速，感觉不妙，派人搜查，果然抓住了豫让。赵襄子的手下想要杀死豫让，赵襄子却说：“智伯死后没有后人，这个人却想为他报仇，真是一位义士，我以后小心避开他就是了。”于是，赵襄子放走了豫让。豫让并不甘心，他又用漆涂满全身，让自己长满癞疮，还吞下炭火，使自己声音变得沙哑。他在街市上乞讨，连他的妻子都没有认出他。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了朋友，朋友认出了他，哭着说：“以你的才能，如果去侍奉赵襄子，肯定能得到他的宠信，到那时你想做什么不都容易吗？何必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呢？你这样报仇，不是太难了吗！”豫让说：“我既然已经委身成为别人的臣子，（胡三省注：《经典释文》说：委质，就是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君主，全心全意侍奉他。《后汉书注》：委质，就是屈膝行礼，表示忠诚。）却又想杀了他，这是怀有二心。我做这些事，确实非常困难。但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天下后世那些怀有二心的臣子感到羞愧。”后来，赵襄子外出，豫让埋伏在桥下。赵襄子来到桥边时，马突然受惊。赵襄子派人搜查，又抓住了豫让，最终将他杀死。从智宣子立智瑶为继承人，到豫让报仇，这些事都发生在威烈王二十三年之前，所以开头用“初”字引出。司马光的用意，大概是认为天下最重要的是名分，从周威烈王册封三大夫为诸侯这件事，就能看出周朝是如何逐渐衰落，而七雄又是如何日益强大的；天下最看重的是宗庙社稷，从智氏和赵氏确立继承人的事情，就能明白智宣子为什么失败，赵简子为什么成功；君臣之间的道义，应当是臣子坚守气节，至死不渝，从豫让的事迹，就能知道那些向君主宣誓效忠的人，应该始终忠诚，绝无二心。这些对后世的借鉴意义，难道还不明显吗！
赵襄子因为哥哥伯鲁没有被立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却不肯立他们为继承人。他把伯鲁的儿子封在代地（代国在夏屋山和句注山以北，后来被赵襄子所灭 。地理志》记载有代郡代县。），称他为代成君。可惜代成君很早就去世了，（胡三省注：“成”是谥号。《谥法》说：使百姓安定、建立政绩称为“成”。）赵襄子就立代成君的儿子赵浣为赵氏的继承人。赵襄子去世后，他的弟弟赵桓子赶走了赵浣，自立为君。注：《史记·六国表》记载，威烈王元年，赵襄子去世；二年，赵桓子即位；赵桓子在位一年后去世。明年，赵国人拥立赵献侯赵浣。“浣”，《索隐》写作“晚”。）但赵桓子只做了一年君主就去世了。赵国人说：“赵桓子自立，并非赵襄子的本意。”于是，他们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重新迎回赵浣，拥立他为君，这就是赵献子。赵献子就是赵献侯。（胡三省注：《六国表》记载，威烈王三年是赵献侯元年。大概在三家分晋之后，赵、魏、韩三国僭越称侯已经很久了。《谥法》说：智慧圣明、品德高尚称为“献”。）赵献子生下赵籍，赵籍就是赵烈侯。（胡三省注：《谥法》说：有功劳使百姓安定称为“烈”；秉持道德、尊崇大业称为“烈”。）魏斯是魏桓子的孙子，他就是魏文侯。（胡三省注：《谥法》说：学习勤奋、喜欢请教称为“文”；仁慈惠爱、使百姓安宁称为“文”。）韩康子生下韩武子，韩武子生下韩虔，韩虔就是韩景侯。（胡三省注：《谥法》说：平定祸乱称为“武”；施行正义、行为刚正称为“景”。《六国表》记载：威烈王二年，魏文侯魏斯即位；十八年，韩景侯韩虔即位。他们在国内僭越称侯已久，只是不敢通告周王室；威烈王却顺势册封他们，有见识的人都为周朝感到惋惜。《通鉴》在这里梳理了三家的世系传承。）
魏文侯任用卜子夏、田子方为老师。（胡三省注：卜姓是以官为氏。田姓原本出自陈，陈敬仲将陈姓改为田姓。徐广说：开始在某地采食俸禄，就会因此改姓。《索隐》说：陈、田二字读音相近，所以就变成了田姓。）每次经过段干木的住所，他都会在车上行礼。（胡三省注：唐人所着的《志氏族》说：李耳，字伯阳，又字聃；他的后代有个叫李宗的，被魏国封在段地，担任干木大夫，所以就以段为氏。但我认为，根据《通鉴》赧王四十二年的记载，魏国有段干子，所以段干是复姓。《尚书》记载：武王经过商容居住的闾巷时，在车上行礼。注释说：在闾巷行礼，是为了表示对贤人的敬重。曲礼》说：国君在车上俯身抚式，士要下车致敬。注释说：上车时一定要端正站立，手扶车前横木，微微低头，这是表示崇敬。师古说：式，就是车前的横木。古代乘车是站着的；凡是说在车上行礼，就是指低头抚式，以此表示对人的敬重。孔颖达说：式，就是低下头。古代的车厢长四尺四寸，分为三份，前面一份，后面两份，在前面的一份上横着一根木头，距离车厢底部三尺三寸，这就是式；在式上面二尺二寸的地方，又横着一根木头，叫做较，较距离车厢底部一共五尺五寸。当时乘车是站着的，如果是平常情况，就依靠较，所以《诗经》说“倚重较兮”。如果要表示敬意，就要伏下身体，头可以俯下，所以《礼记》说“式视马尾”。）因此，四方的贤才都纷纷归附他。
魏文侯和群臣一起饮酒，正喝得高兴时，天下起雨来。魏文侯却下令准备车马，要到野外去。身边的人说：“今天喝酒这么开心，天又下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魏文侯说：“我之前和虞人（掌管山泽的官员 。胡三省注：《周礼》中有山虞、泽虞，负责掌管山泽。注释说：虞，就是度量，负责测量山林的大小以及山中的物产。）约好了去打猎，虽然现在喝酒很开心，但怎么能不遵守约定呢？”于是，他亲自前往，告诉虞人因为下雨取消打猎。
韩国向魏国借兵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是兄弟之国，不能答应你。”赵国向魏国借兵攻打韩国，魏文侯也是这样回应。韩、赵两国都很生气，各自离去。后来，他们得知魏文侯是为了让他们和解，于是都来魏国朝见。魏国从此在三晋中最为强大，其他诸侯都无法与它抗衡。
魏文侯派乐羊攻打中山国，成功将其攻克。（胡三省注：乐是姓，原本是殷朝微子的后代。宋戴公的四世孙乐吕担任大司寇。中山国就是春秋时期的鲜虞国，汉朝时是中山郡。宋白说：唐代的定州，就是春秋时期白狄鲜虞的领地。《隋图经》说：中山城在现在唐昌县东北三十一里，就是中山故城。杜佑说：城中有山，所以叫做中山。）魏文侯把中山国封给了儿子魏击。他问群臣：“我是一个怎样的君主？”群臣都说：“您是一位仁君。”任座却说：“您得到中山国后，不把它封给您的弟弟，却封给了您的儿子，这怎么能算仁君呢！”魏文侯听后很生气，任座赶忙退了出去。（胡三省注：任座大概是经常看到邻国的类似事情，所以才这么说。）魏文侯又问翟璜（胡三省注：《姓谱》说：翟国被晋国所灭，其子孙以国为氏。现在很多人读前面的音。），翟璜回答说：“您是仁君。”魏文侯问：“你怎么知道？”翟璜说：“我听说，君主仁义，臣子就会正直。刚才任座的话很直率，所以我知道您是仁君。”魏文侯听了很高兴，派翟璜把任座叫回来，还亲自下堂迎接他，把他奉为上宾。
魏文侯和田子方一起饮酒，魏文侯说：“钟声不协调啊，左边的声音偏高。”（胡三省注：这里说的大概是编钟的悬挂方式，左边高，所以声音不协调。）田子方听了，微微一笑。魏文侯问：“你笑什么？”田子方说：“我听说，君主应该关注乐官是否称职，而不是关注乐音是否和谐。现在您对乐音这么精通，我反而担心您会在选拔官员上出现疏忽。”（胡三省注：明乐官，就是了解乐官有没有才能；明乐音，就是知道乐音是否和谐。五声和谐，才能形成美妙的音乐。序》说：“声成文，谓之音”。）魏文侯说：“你说得有道理。”
魏击外出时，在路上遇到了田子方，他赶忙下车，恭敬地行礼。（胡三省注：《古文史》考证说：黄帝发明了车，用来运输重物、到达远方；少昊氏给车加上了牛；大禹时期，奚仲又给车加上了马。《释名》说：车，就是居住的意思。）田子方却没有还礼。魏击很生气，对田子方说：“是富贵的人可以对人傲慢，还是贫贱的人可以对人傲慢呢？”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可以对人傲慢，富贵的人哪敢对人傲慢！国君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国家；大夫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家族。失去国家的人，不会有人再把他当作国君对待；失去家族的人，也不会有人再把他当作大夫对待。而贫贱的士人，如果自己的主张不被采纳，行为不合时宜，穿上鞋子离开就是了，到哪里还不能保持贫贱呢！”魏击听后，赶忙向田子方道歉。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经说过：‘家里贫穷时，就希望有一位好妻子；国家动荡时，就希望有一位好宰相。’现在我要选宰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这两个人怎么样？”（胡三省注：李氏的祖先是颛顼的曾孙皋陶，皋陶在尧帝时担任大理，他的后代就以官为氏，姓理。商纣王时期，他的裔孙利贞为了躲避灾祸，靠吃木子得以保全性命，于是将姓氏改为李。）李克回答说：“地位低下的人不参与地位高贵者的谋划，关系疏远的人不参与关系亲近者的谋划。我只是一个外人，不敢参与您的决策。”（胡三省注：在阙门之外，意思是自己身份疏远，地位低下。）魏文侯说：“先生，面对这种事就不要推辞了！”李克说：“这是您没有仔细考察的缘故。观察一个人，平时要看他亲近哪些人，富贵时要看他结交哪些人，显达时要看他举荐哪些人，穷困时要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贱时要看他不接受哪些东西。通过这五点，就足以判断一个人了，何必问我呢！”魏文侯说：“先生请回吧，我的宰相人选已经确定了。”李克离开后，遇到了翟璜。翟璜问：“听说国君找你商量选宰相的事，最后选了谁啊？”李克说：“是魏成。”翟璜听了，气得变了脸色，说：“西河郡守吴起，是我推荐的。注：《汉书·地理志》记载：魏国的领土，从高陵以东，包括河东、河内地区。高陵县在汉代属于冯翊郡，位于黄河以西，就是所说的“西河之外”。魏国最初派吴起镇守西河，秦国的军队都不敢向东侵犯。到魏惠王时期，秦国派商鞅攻打魏国，俘虏了魏国的将领公子卬，魏国只好把西河之外的土地献给秦国。吴姓是以国为氏。）国君担心邺地的治理，我推荐了西门豹。注：《汉书·地理志》记载，邺县属于魏郡。西门豹担任邺县县令时，开凿水渠，造福百姓。姓氏篇》说：像东门、西郭、南宫、北郭这些姓氏，都是因为居住的地方而得姓。西门大概也是这样。）国君想要攻打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中山国被攻克后，没有人能镇守，我又推荐了你。国君的儿子没有老师，我推荐了屈侯鲋。（胡三省注：傅，就是用道德和义理教导别人，后来成为一种官职名称。我认为屈是晋国的地名，当时属于魏国；鲋大概是被封在屈地的侯。）就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我哪点比不上魏成！”（胡三省注：不被认可就是比不上。）李克说：“你向国君推荐我，难道是为了通过结党营私来谋取高官吗？（胡三省注：阿谀奉承、结党营私就是“比”。）国君问我谁适合做宰相，我就是这么回答的。（胡三省注：李克在这里讲述了自己回答魏文侯的话。）我之所以知道国君一定会选魏成为宰相，是因为魏成虽然有千钟的俸禄，但他把十分之九都用在外面结交贤才，只有十分之一留给自己。因此，他在东边结交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把他们当作老师；而你推荐的五个人，国君只是把他们当作臣子。你怎么能和魏成相比呢！”翟璜听了，羞愧地后退几步，向李克拜了又拜，说：“我真是个见识浅陋的人，刚才说错了话，希望能终身做您的弟子！”（胡三省注：孔颖达说：先生，就是老师。把老师称为先生，是因为他比自己先出生，品德高尚。自称弟子，就是把自己当作学生，像尊敬父兄一样尊敬老师。）
吴起是卫国人，在鲁国做官。齐国攻打鲁国，鲁国人想让吴起担任将领，但吴起娶了齐国女子为妻，鲁国人因此对他有所怀疑。吴起为了得到将领的职位，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最终带领鲁军大败齐军。有人在鲁侯面前诋毁吴起说：“吴起曾经师从曾参，（胡三省注：《世本》说：曾姓出自鄫国。）他母亲去世时，他都没有回去奔丧，曾参因此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现在他又杀死妻子来谋取将领的职位。吴起是个残忍、薄情的人！而且鲁国这么弱小，却因为战胜齐国而有了名声，其他诸侯肯定会打鲁国的主意。”吴起害怕因此获罪，听说魏文侯很贤明，就前往魏国投奔他。魏文侯询问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这个人贪婪又好色；但他用兵的才能，连司马穰苴（司马是官名，穰苴本姓田，在齐国担任司马，所以被称为司马穰苴，他是齐景公时期的名将 。）都比不上。”于是，魏文侯任命吴起为将领，攻打秦国，夺取了五座城池。
吴起担任将领时，和士兵中最底层的人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食物，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胡三省注：这里说吴起与士兵同甘共苦，行军不用车马。）还亲自背着粮食，与士兵们分担劳苦。有个士兵生了毒疮，吴起亲自为他吸吮伤口。士兵的母亲听说后，放声大哭。有人问她：“您的儿子只是个普通士兵，将军却亲自为他吸吮毒疮，您为什么还要哭呢？”这位母亲说：“不是这样的。往年吴将军也曾为孩子的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作战时勇往直前，绝不退缩，最终战死沙场。如今吴将军又为我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他会死在哪里啊，所以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