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见梁纾急得面红耳赤，梁夫人也变了脸色，顿时像是握住了制胜法宝，脸上漾开一抹得意的笑。只要梁蘅能帮她把儿子找回来，往后在编管之地的生计，甚至想办法脱困，都有指望。这般想着，她愈发觉得胸有成竹，眼底是志在必得的窃喜。
但她想错了梁蘅。生母离世并非病亡，如今真相已经拼凑完整——祖母的狠戾、父亲的回避、嫡母的牵涉，织成一张大网，将生母的性命悄然吞噬。可她终究无法向至亲挥刀复仇，追寻真相不过是为生母的冤屈讨一个明白，如今答案已明，再多纠缠也只是徒劳。那些曾经汹涌的悲愤，早在对质父亲时都沉淀成了对生母一生的惋惜和不值。
这一桩事上，罪孽深重的唯有父亲。他想要她的柔情，却不愿为她对抗世俗；渴望她的陪伴，却不肯为她撑起一片天地。当祖母和嫡母的算计袭来时，他的沉默便是最锋利的刀，亲手将她推向绝境。说到底，所谓的情深义重，不过是男人贪慕温存时的谎言，所谓的真爱，不过是他感动自我的骗局，终究抵不过对自身利益的考量。
今日衣物也送了，银钱也给了，往后不见也罢。梁蘅神色淡漠如冰，再无半分留恋。
林姨娘见梁蘅这就要走，方才的得意瞬间化为慌乱，急忙大喊着阻拦，声音都变了调：“哎！你别走啊，我知道真相！当年是夫人毒杀了吴姨娘真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啪——”梁夫人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林姨娘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林姨娘扇得踉跄着摔倒在地。“你这贱人！竟敢血口喷人！”
林姨娘愣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嘶吼一声，像被激怒的疯狗般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梁夫人，口中不停地咒骂着：“我跟你拼了！你这个毒妇，害了我的孩儿，我打死你”
“你这个疯女人，竟敢对我母亲动手！”梁纾见母亲与林姨娘扭作一团，顿时急得眼眶通红，一边厉声咒骂林姨娘，一边使劲把手伸进牢门去抓扯。
她转头看向正要离去的梁蘅，声音带着哭腔辩解道：“大姐姐，真的不是母亲下的手，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林姨娘是胡说的，我早就听母亲和贺嬷嬷说过了，一直不敢告诉你。”情急之下，她猛地看向梁老夫人：“祖母！您就告诉大姐姐真相吧！”
牢房内的厮打声、咒骂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梁老夫人被这一切搅得烦躁不堪，深知今日不给个说法，恐怕再难维持这份祖孙情，更怕彻底断了后续的接济。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的疲惫和狠厉：“够了！都给我住手！当日要不是罗氏那个毒妇逼得那般紧，我又如何下得去手，蘅儿，祖母也不想的，害得你自幼失去亲娘，我也心痛万分，因此才会把你亲自带在身边，你要明白祖母的一番苦心啊！”
梁蘅被祖母的话惊得浑身一颤，悲愤万千：“你杀了她，却又装作慈爱抚养我，这份沾着血的恩情，我不稀罕，谁要谁拿去！”她抬手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冲出了牢狱。
梁纾赶忙要来扶她，却被挥到了一边。梁夫人面如死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梁纾的胳膊。“纾儿，你要好好和程原过日子，他性情端方，是个可托付之人。将来有机会想法子照看一下你哥哥是娘拖累了你们！”
梁纾心中焦虑，并未察觉母亲话语中的深意，只想着为她多做些什么。她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裹着金子的小布包，趁其他几人不注意，快速塞进母亲掌心，压低声音叮嘱道：“您放心，我会想法子去看哥哥的，您也要保重好身体！”
梁夫人抓住梁纾迟迟不愿松开，目光炽热如燃，死死锁住女儿的脸庞，从眉眼到唇角，一寸寸细细描摹，像要把女儿的模样连同这半身的牵挂，尽数揉进眼底，刻进心里。
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牵挂，有眷恋，更有藏在深处的决绝。她出身高门，一生尊容体面，经历牢狱之后还有他乡的劳役，她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尊，早已容不得这般屈辱。更何况，这场灾祸皆因梁思安获罪而起，她对他早已绝望，再无深情，更不愿为此拖累儿女，在泥泞中耗尽最后一丝体面。
“纾儿，你舅舅他们是如何判的？”梁夫人问道。
梁纾闻言，眉头蹙起，语气中满是不耐与愤懑：“您还惦记他，他判了斩首，咎由自取！”
梁夫人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亮，随即化为释然的欣慰。她垂下眼，喃喃自语：“报应，报应”
梁蘅比梁纾先一步回来，到家后便一个人关在房里没有出来过。梁纾回来后过来找她，红儿却在廊下等着：“二姑奶奶，我们少夫人说明日她就不去送行了。”
大姐姐心里苦，她如何不知呢？此刻再多的解释和安慰，或许都只是徒增烦扰。
第二天一早梁蘅起来就带着奶娘避了出去。祖母她们有梁纾和程原去送就够了，她不会再去了，昨天已经切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梁蘅和奶娘去了“静心庵”祭拜生母。上次她们离开京城前才给吴姨娘供奉了往生牌位，一晃快两年没来看她了。两人焚了香，磕了头，听了许久的往生咒才从庙里出来。
午后，福生驾着马车送她们回来。刚到门口便看见红儿急得不得了地在台阶上踱步，福生打趣道：“谁又踩着你尾巴了！”
红儿平日就爱和福生斗嘴，此刻却理都不理他，冲到梁蘅面前，神色凝重禀告道：“少夫人，梁夫人没了。”
“什么？”奶娘没听明白，梁蘅则愣在当场。
红儿满脸的震惊：“二姑奶奶今日去送行，女监那边才出来说昨夜梁夫人吞金自杀了，天亮才被发现，如今尸身要留下验尸核查，等核查清楚后才会通知亲属领回安葬。”
梁蘅只觉得天旋地转，抓着奶娘的手陡然用力。昨日牢狱中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嫡母出身高门，一生好强，断难忍受编管服劳役的屈辱，这一点她并非全然意外；可她想不通，嫡母怎么舍得抛下梁瑾和梁纾一双儿女？
过往的片段细碎地散落眼前。记忆里，嫡母总是端着当家主母的端庄，对她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母女之间维持着礼节上的表面平和。对她算不得苛待也并不怎么好，后来她的婚事也藏着嫡母的算计。可此刻，那些冷淡和算计仿佛都被死亡磨平了棱角。无悲、无喜，只余满心的唏嘘。
“二妹妹呢？”嫡母骤然离世，二妹妹怎能承受。
“二姑爷陪着还在女监那边等着。”红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