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缘没再理会身后禁若寒蝉的阎罗堂众人,转身沿着尘土飞扬的土路,不疾不徐地朝着悬瓮镇走去。
方才弹指杀人的一幕,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
踏入通窍境,生命层次已然不同,看待凡俗武夫,便如同壮汉俯视稚童。
若非主动寻衅,他实在懒得出手。
只是,那枚石子的威力,似乎比预想中还要强上几分,看来自己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尚需更精细的磨练。
行不多时,一座依着山势,略显杂乱的土石围墙映入陆缘眼帘。
围墙不算高大,许多地段甚至可见修补的痕迹,墙头上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
墙体上遍布风雨侵蚀和刀劈斧凿的斑驳旧痕。
这便是悬瓮镇了。
靠近镇子,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多是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行商小贩,以及一些面带风霜、步履匆匆的江湖客。
他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警剔,身上带着一股乱世中求存的彪悍与戒备。
偶尔有衣着整齐、带着兵刃的劲装汉子经过,行人便会下意识地避让几分,显然这些是此地某些势力的成员。
镇口并无象样的门楼,只有一个简陋的以两根斜木柱支起的框架,上面挂着木板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悬瓮”二字。
两个抱着朴刀歪戴帽子的汉子斜倚在门柱旁,眼神懒散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看到携带兵刃或看起来有些身家的,目光便会多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估量。
陆缘的到来,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这两名守卫以及附近行人的目光。
他太显眼了。
并非衣着,那身青色道袍已然有些旧色。
而是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澄澈气质,以及过分年轻却沉静如渊的面容。
在这混乱喧嚣的镇口,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其瞬间成为了焦点。
两名守卫懒散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握着朴刀的手紧了紧。
他们在这镇口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凶恶的、狡猾的、落魄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超然物外的。
这少年道士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谄媚,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那平静的目光扫过来时,却让他们心底莫名一紧,仿佛被某种高位存在无意间瞥了一眼。
行人亦是纷纷侧目,低声议论着。
“哪来的小道长?这气度……”
“面生得很,不象本地人。”
“小心些,这年头,和尚道士、女人小孩,最是招惹不得。”
陆缘对周遭的注视与议论恍若未闻,径直朝着镇口走去。
两名守卫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盘问,但脚步刚动,便被陆缘随意投来的一瞥定在了原地。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喉头干涩,竟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缘从他们中间穿过,步入镇内。
踏入镇中,一股混杂着泥土、牲口粪便、食物烹煮以及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耳畔顿时被各种声音充斥:商贩声嘶力竭的叫卖、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击、孩童的哭闹、酒肆里的喧哗、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兵器碰撞声……
街道狭窄曲折,地面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两侧房屋低矮破败,多以土石和木头搭建。
店铺的幌子新旧不一。
看起来还算热闹,有大声吆喝赶车的,有蹲在墙角晒太阳的乞丐,也有挎着篮子匆匆走过的妇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生活的艰辛,眼神中混杂着麻木、警剔以及一丝乱世中特有的凶狠。
这里的气氛,比之外面官道上的厮杀,更多了一种压抑暗流涌动的混乱。
各种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陆缘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怀好意的觊觎。
他背负木剑,以及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在有些人眼中,或许代表着“肥羊”二字。
陆缘神色不变,在他的感知中周围数十米内的气息流动、窃窃私语,甚至某些角落里按向兵刃的细微动作,都清淅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他注意到街角几个眼神闪铄的汉子正低声交换着眼色,也感知到临街一扇半开的窗户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
更远处,似乎还有刚才镇外那群阎罗堂残众仓惶归来后,引发的细微骚动和低语。
陆缘心中淡然一笑,并未将潜在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来此的目的很简单——采购粮食,顺便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
目光掠过街边:卖炊饼的摊贩、散发着劣质酒气的酒肆、以及悬挂着各种山货皮毛的店铺,陆缘缓步向前,来到一个卖粗粮饼子的摊前。
摊主是个满脸深刻皱纹的老者,双手粗糙,指缝里还嵌着些许面粉。
看到陆缘,显得有些拘谨。
“道长,要……要饼子吗?”
老者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在这三教九流汇聚的悬瓮镇,他深知生存之道首要便是察言观色。
陆缘甫一走近,那迥异于常人的澄澈气质便让老者心头一紧。
他本能地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心中暗道:这等人物,绝非他这等升斗小民能招惹得起的。
“对的老伯,来两个饼子。”陆缘语气温和地开口。
那声音清朗平和,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悄然拂过老者心间。
摊主原本绷紧的心弦,在这温和的语调中,竟不知不觉松弛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快速瞥了陆缘一眼,见对方神色平和,并无恶意,这才稍稍安心。
“好嘞,您等会儿,马上就好。”老者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沙哑,但那份拘谨明显少了许多。
他动作麻利地揭开热气腾腾的蒸笼,一股混合着粗粮香气的白雾弥漫开来。
他用油纸垫着,迅速捡出两个烤得微黄冒着热气的粗粮饼子,放在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碟里。
接着,他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碟子放在陆缘身前的简陋木桌上。
似乎觉得光有饼子有些怠慢,他又转身从旁边的瓦罐里舀了一碗清汤,汤面上果然漂浮着几丝细碎的、如同星点般的蛋花,轻轻放在碟子旁边。
“道长,您慢用。”老者低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