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老师?你这是……”
旁边的地中海老师发现了沉青秋的异样,惊讶地凑过来。
“是不是三班那几个刺头又在作文里写烂梗了?
哎呀,现在的学生都这样,别往心里去。”
沉青秋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
“不。”
她将那张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角的试卷,轻轻推到同事面前。
“你们……看看这个。”
地中海老师推了推眼镜,狐疑地接过试卷。
“沉老师,你别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写法给忽悠了。
这种命题作文,其实最怕的就是为了煽情而煽情。”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开头。
“嚯,一上来就死人?这学生胆子挺大啊。”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
他脸上的戏谑逐渐消失了。
他扶了扶眼镜,身子不自觉地坐直,
原本抖动的二郎腿也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见状,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三分钟后。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
只有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吸气声。
那位刚才还在抱怨学生作文像白开水的女老师,
此刻正拿着纸巾,红着眼框擦拭着眼角。
“这……”
地中海老师放下试卷,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哪个学生写的?这……这真的是高中生能写出来的东西吗?”
“太……太沉重了。”
另一位老师感叹道。
“这根本不是在写作文,这简直是在掏心窝子啊。
看得我心里堵得慌,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特别是那句‘下辈子换我来当爸爸’,
我的天,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沉青秋。
沉青秋看着那张试卷,
脑海中浮现出林阙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漫不经心的脸。
她想起他在签售会上说的:
“撕开伤口是为了缝合。”
她想起他在办公室里说的:
“老师,你不懂希望。”
原来,这就是他的“缝合”。
他没有用甜言蜜语去粉饰太平,而是用最残酷的死亡,去反衬生的珍贵。
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把遗撼撕碎了给人看,
然后告诉所有人——趁一切还来得及,去爱吧。
“是林阙。”
沉青秋轻声说道。
“林阙?!”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惊呼。
“就是那个写《萤火》的林阙?”
地中海老师一脸难以置信:
“他不是只会写暗黑风格吗?怎么……怎么能写出这种东西?”
沉青秋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看着窗外。
“或许,我们一直都看错他了。”
“能在黑暗里看到光的人,往往比站在阳光下的人,更懂得温暖的意义。”
她拿起红笔,
在那篇作文的最后,郑重地画上了一个鲜红的数字。
不是60分。
而是59分。
“沉老师,这……”
旁边的老师愣住了。
“这文章,给满分都不为过啊,怎么还扣了一分?”
沉青秋看着那个分数,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扣一分,是因为……”
她指了指文章中关于“吃泡面”、“攒私房钱”的那些细节。
“这孩子,撒谎撒得太逼真了。
如果不扣这一分,我怕他真的以为,死亡是一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
她顿了顿,嘴角是无奈又欣慰的笑。
“而且,如果给他满分,这小子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还是让他……稍微有点遗撼吧。”
……
周一,成绩公布。
高二(3)班的教室里,气氛热烈得象是在过年。
“卧槽!阙哥!你神了!”
吴迪拿着成绩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语文149?作文59?你还是人吗?你是不是给阅卷老师下蛊了?”
林阙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被吴迪的大嗓门吵醒,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
“多少?”
“149!全校第一!作文就扣了一分!”
吴迪激动地把成绩单拍在他脸上。
“快让我看看你的神作!你到底写了啥?是不是写给见深老师的情书?”
前排的张雅,脸色惨白地坐在位子上。
她手里捏着自己的试卷,
作文那一栏,鲜红的52分显得格外刺眼。
虽然也是高分,但在59分面前,被秒杀得连渣都不剩。
她不服气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林阙:
“林阙,你到底写了什么?”
林阙打了个哈欠,把脸上的成绩单拿下来,随手塞进桌斗里。
“也没什么。”
他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写信的下午。
“就是……给家里人报了个平安。”
“报平安?”
张雅愣住了。
“命题作文你写家书?这也能拿高分?你以为我会信?”
就在这时,沉青秋走进了教室。
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复印件。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沉青秋的目光在全班扫过,
最后,深深地看了那个刚刚做起来的那个学生。
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审视和怀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尊重。
“这节课,我们不讲试卷。”
沉青秋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透着一股力量。
“我们来朗读一篇范文。”
她将手中的复印件分发下去。
“这是林阙同学的作文,《一封寄往天堂的回信》。”
“我希望大家在读的时候,保持安静。如果想哭……”
沉青秋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们。
“那就哭出来吧。眼泪,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试卷发到了每个人手中。
张雅一把抢过复印件,咬着牙,
目光像审判一样落在纸面上。
她要找出遐疵,她要找出这59分的不合理之处。
然而,仅仅读了两行。
【爸,妈。】
【当你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张雅的手指颤斗了一下。
她想嘲笑这种开头的晦气,可喉咙里却象堵了一团棉花。
她继续往下读。
【在这个世界,眼泪是最重的雨。你们一哭,我这里就会下暴雨……】
张雅的视线模糊了。
她引以为傲的技巧,
在这些朴实到近乎白描的文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了自己那篇堆砌辞藻的《给未来的信》,
那是为了拿分而写的。
而林阙这篇……
是为了把心掏出来写的。
三分钟后。
吴迪吸鼻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呜呜……阙哥,你死得好惨啊……不对,你写得太惨了……”
五分钟后。
整个教室,被一片压抑的抽泣声淹没。
看着讲台上眼框微红的沉青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想跟上辈子的爸妈道个别。
怎么一不小心,又搞了个大新闻?
下课铃响了。
沉青秋收拾好教案,特地绕了一下路过了林阙桌前。
“林阙,跟来我办公室一趟。”
吴迪和周围同学的八卦之火瞬间被点燃,
纷纷投来关切(吃瓜)的目光。
林阙哦了一声。
他知道,这顿鸿门宴是躲不掉了。
这位冰老师,显然是被这篇作文“致郁”出了后遗症,准备刨根问底了。
他心里反而升起一丝恶趣味的期待。
行吧。
聊就聊。
就怕老师你……
聊完之后,更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