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灯光被林阙调到最暗,
只剩下一盏落地灯在角落里投射出孤光。
王守一高举着“见深”的大旗,呼吁文坛向他学习。
这滑稽的一幕,让林阙心情极好。
既然要学习,那就得拿出点新东西,供大家好好“学习”一下。
他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下了新章节的标题。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纯粹的感官刺激,
而是决定揭开这个残酷世界的一角,
将那深不见底的设置,抛向所有读者。
文本,在他手下飞速流淌。
【……】
【何教授死了。】
【他的死,给所有幸存者上了一堂血淋淋的课:在这个复苏的灵异时代,知识、道德、风骨,都一文不值。唯一能对抗鬼的,只有鬼。】
【杨间看着那只将何教授舌头做成书签的鬼影,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苍白、冰冷,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不属于活人。】
【“你……你的手……”幸存者中,一个女生活着惊恐地指着他。】
【“这是代价。”杨间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我驾驭了敲门鬼的一部分。那截生锈的金色手掌,就是敲门鬼的手。
作为代价,我的左手,也正在变成鬼手。它给了我触碰并压制其他鬼物的能力,但同时,它也在侵蚀我。”】
【“我们这种人,有一个称呼,叫驭鬼者。”】
【“我们是行走在人间的厉鬼,是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暂时安全。
每一次动用鬼的力量,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但如果不动用,现在就会死。”】
【“至于那个拿舌头当书签的鬼……”杨间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那道民国时期的鬼影。】
【“它不是无解的。它的杀人规律,是讨厌噪音。
何教授的朗诵,在它听来,就是噪音。所以,它杀了他。”】
【“而驾驭它的代价,我猜……是变成一个永远无法说话的哑巴。”】
【“你们选吧。是想现在就被鬼杀死,还是想成为我这样的怪物,然后被鬼慢慢吞噬?”】
林阙写完这几段,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几段话,将彻底颠复读者对恐怖小说的认知。
它不再是简单的鬼故事,
而是一个拥有严密规则、残酷体系的全新世界。
“驭鬼者”这个概念,就是他投下的一颗重磅炸弹。
他没有丝毫尤豫,将写好的三万字,一口气全部上载。
这次,书评区没有立刻被鬼哭狼嚎占领,
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漫长的寂静。
所有读者,都被这个宏大而绝望的设置,震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多钟头后,评论区井喷式爆发。
【我靠!驭鬼者!用鬼对抗鬼!这是什么神仙设置!我的头皮都麻了!】
【原来之前的金色手掌是这个意思!作者牛逼!这逻辑链太完整了!
每一种鬼都有规律,驾驭它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世界观无敌了!】
【楼上的别激动!你们没发现最恐怖的地方吗?成为驭鬼者,也只是延缓死亡!
也就是说,书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这才是最大的绝望!】
【我悟了!书名《人间如狱》,不是说人间有鬼像地狱,
而是说,为了活下去,人不得不变成鬼,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如狱!】
【这已经不是恐怖小说了,这是披着灵异外衣的末日哲学文!
造梦师大大,请收下我的膝盖!】
读者们疯了。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恐怖可以写得如此“高级”,如此具有思辨性。
这场由“驭鬼者”引发的狂潮,迅速从书评区蔓延到各大社交平台和论坛,形成了一场现象级的文化讨论。
……
第二天,江城一中。
校园里的氛围又变了。
如果说“鬼敲门”、“床底鬼”带来的是集体恐慌,
那“驭鬼者”带来的,就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探索欲。
课间,走廊里到处都是压低声音讨论的学生。
“哎,你说我要是驾驭了回头杀的鬼,代价是不是就是脖子永远只能朝前看?”
“那你要是驾驭了鬼压床,代价是不是得永远瘫痪啊?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吴迪双眼放光,抓着林阙的骼膊拼命摇晃。
“阙哥!阙哥!你看了没?《人间如狱》最新的更新!驭鬼者啊!太提莫帅了!”
林阙被他晃得头晕,不耐烦地“恩”了一声。
“哥,你说这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吗?用鬼的力量,去对抗鬼?”
吴迪的脸上写满了向往。
林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有啊。”
“真的?!”
吴迪眼睛瞪得象铜铃。
“代价是,你以后考试,永远只能考零分。”
吴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那还是算了吧。”
两人的对话,不大不小,正好飘进了刚走到教室门口的沉青秋耳朵里。
驭鬼者?
又是《人间如狱》。
沉青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她对这本书的观感极其复杂。
一方面,她厌恶它所散播的恐慌和阴暗。
另一方面,
那个鬼不读诗的情节,又让她不得不承认作者的才气。
更让她感到矛盾的,是林阙。
这个刚刚才在她面前幡然醒悟,立志要向见深老师学习的少年,
怎么又和同学讨论起这种精神鸦片了?
难道,他前几天的悔悟,都是装出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一整天,沉青秋都有些心神不宁。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点了进去。
一个小时后,
沉青秋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强行拆解、重组。
这……
这真的是一个网络小说作者能写出来的东西?
“驭鬼者”这个设置,就象一把钥匙,
瞬间将之前所有看似零散的恐怖事件,
串联成了一个完整、自洽、且无比黑暗的世界。
它的逻辑严谨到可怕,它的绝望深刻到彻骨。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哗众取宠,
这是一个拥有完整世界观的宏大叙事!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见深”老师。
听作协的朋友说,
《新潮》内部想了很多办法想要见一见他,都被回绝了。
一个是将人间描绘成地狱的恶魔,用冰冷的文本解剖人性的绝望。
一个是为人间缝补缺憾的天使,用最温柔的笔触给予世人救赎。
一个在深渊,一个在云端。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灵魂,共存于世。
她拿起手机,想找个人倾诉,
翻遍了通讯录,最后手指停在了李援朝教授的号码上。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
林阙哼着小曲,回到了位于玺盛府的新家。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
“小阙回来啦!”
王秀莲系着围裙,从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里探出头来,
脸上洋溢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松弛和幸福。
“快去洗手,妈今天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嘞。”
林建国正坐在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看着墙上那台超薄液晶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见到林阙,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说了句:
“回来了。”
但那舒展的眉头,和不再紧绷的嘴角,
都显示出他心情的愉悦。
林阙洗完手,坐到餐桌旁。
丰盛的晚餐,明亮的灯光,父母安逸的笑容。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无比踏实。
这就是他赚钱的意义。
刚坐上餐桌。
桌子上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解锁手机。
屏幕上,是责编绿萝一连串的未读信息。
【造梦师大大!在吗?出大事了!!!】
【大大看到快回话!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