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江城市,城东。
一栋九十年代建成的老旧居民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
墙壁上,胡乱地贴着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gg。
徐岚跟在两名便衣警察和一位妇联的中年女干事身后,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在主编王德安两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小徐,注意安全。记住,你代表的不是个人,是《新潮》,是见深老师。】
《新潮》杂志社的能量是惊人的。
在王德安动用法务资源,并亲自致电相关部门后,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他们就通过信封上那个模糊的邮戳和信纸的购买记录,
锁定了求救女孩“小朵”的大致位置。
再通过社区网格员的走访排查,
一个叫张强,有酗酒和暴力倾向的男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咚、咚、咚。”
走在最前面的便衣警察,敲响了那扇斑驳的铁门。
“谁啊?!”
门内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男人声音。
“楼上厕所的下水道坏了,我们过来检查一下你们家有没有漏水。”
警察的声音平静无波。
门内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脏兮兮背心,满脸横肉,浑身酒气的男人探出头来。
“什么下水……”
“你们是谁?!”
男人看到门口站着的一群人,眼神瞬间变得警剔和凶狠。
没等他反应过来,警察已经用肩膀顶开门,闪身而入。
“警察!别动!”
男人瞬间暴怒,非但没有束手就擒,
反而转身从鞋柜上抄起一个空的啤酒瓶,面目狰狞地朝警察砸去!
酒瓶爆裂的脆响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开,徐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玻璃碴子反着阴冷的光,溅到她的脚边。
她看到的不是电影里的格斗,
而是粗暴、肮脏、足以瞬间致残的真实暴力。
这一刻,主编的嘱托、见深老师的温柔,
都变成了遥远的口号,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这时,一名年纪稍大的警察先动了。
一个跨步侧踢,精准地踢中男人的手腕
紧接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
直接将他反剪双手,死死按在墙上,
脸正好压在一片玻璃碴子上。
“放开我!臭娘们你还敢报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男人疯狂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咆哮,
脸颊被玻璃划出血痕,更显癫狂。
直到妇联干事推开里屋的门,徐岚才猛地回过神,跟了进去。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混杂着酸臭味率先袭来。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蜷缩在床角的母女,
女人脸上明显的淤青,小女孩麻木空洞的眼神。
这一切,都让见深老师笔下的那份“温暖”显得如此苍白。
徐岚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一种无力感,
一种对文本力量的怀疑。
妇联干事走上前,用最温柔的声音开口:
“别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女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那个叫小朵的女孩,越过所有穿着制服的大人,
怯生生地望着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
“是……是浪矢爷爷,派你们来的吗?”
“轰!”
徐岚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了。
所有的恐惧、怀疑、无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终于明白,主编为什么说她代表的是《新潮》,是见深老师。
文本本身或许是无力的,但它可以点燃火种。
而她们,就是传递火种的人。
她连忙擦干眼泪,对她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重重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
一则新闻,如平地惊雷,引爆了整个江城的舆论场。
《江城晚报》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刊登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标题:
【一封写给“解忧杂货店”的信,一支刺破黑暗的笔!《新潮》杂志社雷霆出手,联动警方,成功解救家暴受害母女!】
新闻详细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从一封九岁女孩的求救信,到《新潮》编辑部的高度重视,
再到主编王德安亲自拍板,联合警方与妇联,将受害者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报道的最后,还附上了见深那封温暖的回信,以及那句画龙点睛的留言:
【杂货店真正的魔法,或许不在于信件本身,而在于那些传递信件的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络上,瞬间沸腾!
【卧槽!卧槽!这是真实事件?!我以为《解忧杂货店》只是个故事,没想到它真的能救人!】
【他真的,我哭了!真的看哭了!见深老师太温柔了!《新潮》杂志社太帅了!这才是真正的媒体担当!】
【为见深老师疯狂打电话!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风骨!】
舆论的风向,发生了奇妙的偏转。
原本关于《萤火》和《人间如狱》的争论,被这次的现实事件彻底压了下去。
“见深”这个名字,被无数人自发地捧上了神坛。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而成了一个真正能“解忧”的、充满慈悲与智慧的符号。
……
江城一中,语文教研组。
沉青秋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久久无法回神。
她的指尖,抚过屏幕上“见深”那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崇拜。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不是《萤火》的那种尖锐质问,也不是《人间如狱》的那种冰冷解剖。
而是一种润物无声,却能改变现实的,温柔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林阙在办公室里对她说的话。
“我悟了,真正的深刻,是懂得如何去缝合伤疤。”
难道,他真的被“见深”老师感化了?
这个念头,让沉青秋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冲动,
想要去探寻这位“见深”老师的真实身份,
她想亲眼见见,到底是怎样一位阅尽千帆的长者,
才能拥有这样一颗通透而慈悲的心。
……
工作室里。
林阙平静地看着计算机屏幕上的新闻。
视频里,是本地电视台的街头采访。
画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正是作协主席,王守一。
记者将话筒递到他嘴边,语气激动地问道:
“王主席,对于《新潮》和见深老师这次的正义之举,
您作为江城文坛的领军人物,有什么看法?”
王守一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是被堵了个正着。
他清了清嗓子,面对着镜头,脸上挤出义正辞严的表情。
“文学,当有关怀!见深老师和《新潮》杂志社的行为,为我们所有文艺工作者,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
他对着镜头,慷慨激昂,声音洪亮。
“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风骨!”
“我呼吁,我们整个江城文坛,都要向见深老师学习!”
林阙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将王守一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定格。
“真正的风骨……”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笑意蔓延到眼底。
多么讽刺。
他用见深的笔救下的人,成了王守一用来攻击地狱造梦师的武器。
王守一以为自己在捍卫文学的尊严,
沉青秋以为自己引导了迷途的羔羊,
李援朝以为自己保护了天才的火种……
他们都以为自己看清了棋局。
却不知道,自己亦是棋子。
而他,是唯一那个执棋的人。
“学习我,赞美我……”
他轻声低语,目光缓缓从王守一的脸上移开,
“然后……继续惧怕我。”
他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在标题栏上静静闪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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