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砥砺的办公室里了解到更加详细的安排之后，祝千帆浑身充满了力量，趁着工作之余，再次将闲置了一阵的卫星研制相关的专业书籍与文档捡了起来，并且时不时翻看着自己过去几年的工作记录，争取能够尽快重新进入卫星研制的思维通道。
按照张砥砺的说法，最终的官宣不会等太久，所以他需要时刻准备着。
这天早上，他正在工位上聚精会神地阅读“万星”计划在筹备早期阶段时关于卫星本身技术参数设计的资料，只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他扭头一看，却见陈其亮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仿佛遇上了什么不平的事情。
“狗日的美国佬，欺人太甚！”
这句话在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运营部的人全部都诧异地抬起头来。
所有的眼神里都传递着同一个问题：“老陈，areyouok？”
“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陈其亮也同样诧异地看着整个运营部的人，仿佛他们都是刚从桃花源里逃出来，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知道什么？”
“spacex的卫星在今年，竟然两次逼近我们的天宫空间站，迫使我们实施紧急避碰手段，这才规避了灾难！如果真的撞上了，后果不堪设想啊！spacex那些卫星，都是白菜价，一旦把我们空间站给撞了，我们的损失就大了，更何况不光是财产损失，还有航天员呢，还有人命呢！”
陈其亮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通，最后又扫视全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身为运营部的人，竟然不关注这样的新闻吗？是可忍熟不可忍？！这帮孙子倒好，像老鼠下崽一样地把廉价卫星往天上打，我们的空间站可珍贵了呀！我们也要把卫星打上去，哪怕要撞，也不能用空间站撞！”
说完，他的视线在祝千帆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但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又冲了出去，只甩下一句话：“我还得去跟领导们也讲一讲！”
运营部的人都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网搜寻，很快就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便也十分共情陈其亮，愤愤不平起来。
可愤怒之后，却又觉得有些无力，不免又唉声叹气。
谁叫spacex发展得早呢？已经发射上天了上千颗卫星，把近地轨道当成自家后院一样溜达，可不就占据了绝对主动权？当年，落后就要挨打，现在，落后就会挨撞。
祝千帆也气愤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他咬紧牙关，感到背后发凉。
“这真是无限接近的横祸都怪我们自己不够争气，如果可以早点打上去几千颗卫星，至少不怵他们！”
尽管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美国人，倒也不认为spacex是存心要撞天宫空间站。但这件事至少是一个无比强烈的提醒：近地轨道的轨位资源越来越稀缺，如果不想让我们的航天基础设施遭受被撞的风险，维护我们的太空安全，必须要加速去占领轨位资源！
无论是什么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所以，他非常理解陈其亮离开房间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所包含的无言的情绪。
“老弟，靠你了！赶紧把卫星给我们造出来！”
祝千帆看向窗外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刚刚过了中午时分，他便接到赵莹的线上通知。
“去大会议室！邓总召开紧急会议！”
“只有我吗？”祝千帆发现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对！”
祝千帆也没有多问，轻轻起身，快步朝着大会议室走去。
很快，会议室里便坐了二十来人，祝千帆扫视了一眼，发现基本都认识。
“除去高管之外，基本上都是中层干部”
这一刻，他才第一次非常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公司的骨干序列了。
邓挺坐在大会议桌的正中央，表情严肃，先是缓缓地环视所有人，待到整个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今天的新闻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作为有着正常感情的中国人和航天人，我们应该都会有同样的感受，那便是气愤夹杂着无奈。而对于我来说，更感到羞愧！羞愧的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我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向联合国秘书长和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提出的照会，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更加羞愧的是，我们‘万星’计划没能更快地完成的批量部署，使得宝贵的轨位资源被别人占用着，还威胁到我们自己的太空安全”
没有出乎祝千帆的意料，这个紧急会议就是与早上的新闻相关，而邓挺颇有些沉重的发言也引起了一屋子人的共鸣。
包括张砥砺在内的每个高管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虽然表达方式不同，内核都大同小异。
只有加快进度，唯有自强。
没有第二个答案。
会后，大家颇为沉闷地走出会议室，张砥砺叫住了祝千帆。
“你怎么看这件事？”张砥砺问道。
“与您和领导们的看法一致啊，也不想太多，干就完了。”
张砥砺赞许地点了点头，但又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最近有一部科幻小说叫《画天为牢》，还挺火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祝千帆一愣：“听说过，是一本网络小说，科幻题材的，但是我没读过。”
“有空你可以去读一读，讲的是‘斯凯勒效应’，也就是太空垃圾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很有启发。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们往低轨卫星星座里发射上万颗卫星，我们也必须这样干，‘先污染，再治理’的路径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了”
看着张砥砺的表情，祝千帆再次从心底生出一股敬意。
他知道，自己这个多年以来的领导所思考的，其实已经超越了“万星”计划本身，也超越了spacex卫星险些撞击天宫空间站这件事，而是更加广阔的全人类的航天事业前景——如果近地轨道上堆满了卫星和它们造成的太空垃圾与碎片，无差别地威胁所有后续的太空发射活动，人类还能否冲出地球？
但是，在这个时刻，无论是张砥砺，还是他祝千帆都无暇顾及更多，因为，人类的航天事业虽然没有国界，但工程技术人员始终有自己的祖国，而维护国家安全是他们不言自明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