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是真的暗。
赵煜跟在张老拐身后,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膝盖和手掌被碎石硌得生疼。腰肋那处伤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慢慢绞,每次呼吸都扯着疼。汗水混着暗道里的潮气,糊了一脸,衣服早就湿透了黏在身上。
这鬼地方窄得连转个身都难,头顶的土石簌簌往下掉,好几次差点迷眼。前面张老拐喘气的声音粗得跟拉风箱似的,若卿在后面也是呼吸急促。只有夜枭,几乎听不见动静,像道影子贴着地面往前挪。
“他娘的这这得爬到啥时候”张老拐压着嗓子抱怨,声音在密闭的通道里嗡嗡响。
“别说话。”夜枭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冷得像冰,“有回声。”
赵煜咬牙忍着疼,怀里那块星枢残片倒是越来越烫——不是真的烫,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又像是它自个儿在嗡嗡震动。这感觉顺着胸口一路传到右手掌心,掌心那块星盘令牌的印记也跟着发痒发热。
这玩意儿肯定在指路。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卷油纸图纸——虽然。”
“那咋办?”张老拐问,“困死在这儿?”
赵煜没说话,手指在岩壁上摸索。刚才残片指引他找到这个壁龛,那现在他闭眼静心,试着去感受怀里残片的“动向”。
那东西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微微震动,这次震感指向岩壁另一侧——不是他们来的方向,也不是主道方向,而是石穴深处,一面看起来浑然一体的岩壁。
他走过去,手按在岩壁上。湿漉漉的,长满青苔。但当他将残片贴在胸口靠近岩壁时,能感觉到一种细微的、有节奏的震颤,像是水流?
“这儿后面是空的。”他说。
夜枭立刻过来,用匕首柄敲击岩壁。声音闷实,不像是空的。但他不死心,沿着岩壁一点点敲过去,敲到靠近地面一处时,声音忽然变了——更空,更脆。
“这儿。”他蹲下身,匕首尖插进岩缝,用力一撬。
一块脸盆大小的石板松动了。张老拐帮忙一起撬,石板被挪开,后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一股带着腥味的水汽涌出来。
是条地下河。
水声哗哗,听动静水流还挺急。火折子照进去,能看到洞口离水面不到一尺,水道狭窄,但足够一个人猫着腰通过。
“这能通到哪儿?”张老拐探头看。
“不知道。”赵煜说,“但总比困死强。”
他回头看了一眼石穴里那三具骸骨,沉默片刻,对着他们躬身一礼。不管他们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至少留下了这些线索。若卿和张老拐也跟着行礼。夜枭没动,但眼神在那铜盒上停了一瞬。
四人依次钻进洞口。水冰凉刺骨,瞬间浸透了裤腿。水道比想象中深,水淹到胸口,水流推着人往前踉跄。赵煜一手举着火折子——用油布裹着勉强防点水——一手紧紧抓着怀里那些刚找到的东西。铜盒、皮卷、矿石瓶、工具,还有那块要命的残片。
水道曲折,一会儿宽一会儿窄。有时头顶几乎贴着头皮,得完全蹲下才能过;有时又豁然开朗,能看到顶上垂下的钟乳石。水声在封闭空间里回响,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亮光——不是火光,是灰蒙蒙的自然光。
到出口了。
水道在这里变宽,水流也缓下来。出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着,拨开藤蔓,外面是条狭窄的山涧。天色已经蒙蒙亮,看日头方向,是清晨。
四人爬上岸,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环顾四周,这里是个隐蔽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山壁,长满杂树。山涧水从这里汇入一条更宽的溪流,往东南方向流去。
“这他妈是哪儿?”张老拐拧着衣服上的水。
夜枭爬上旁边一块大石头,四下张望片刻,跳下来:“还在京城西郊。看山势,离澄心园大概七八里。往东五里应该能上官道。”
“不能上官道。”赵煜喘着气,“那些人肯定在搜。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把东西理清楚,再想办法联系陈副将。”
他顿了顿,想起还在澄心园的王青,心头一沉。王校尉现在怎么样?那些杀手会不会对他下手?玄圭先生能不能护住他?
若卿在旁边翻检着湿透的包袱,忽然从里面摸出个东西:“咦,这什么时候”她手里拿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还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这啥?”张老拐凑过来。
赵煜接过布包,仔细看了看。那暗红色的东西硬邦邦的,闻着有股淡淡的腥味。灰白色粉末则没什么气味。他想起密道里那些小瓷瓶里的东西难道是一起的?
“收好。”他说,“说不定有用。”
就在这时,洞口藤蔓一动,夜枭闪身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追兵没跟来,”他说,“但我在东边两里处看到了马蹄印,很新,不止一队。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块布片,上面沾着暗褐色的东西,像是血迹,“挂在树枝上的,看方向,是从澄心园那边过来的。”
“有人受伤了?”张老拐问。
“或者”赵煜声音沉下去,“有人死了。”
他想起王青。想起澄心园里那些训练有素的仆役,还有昨夜那些蒙面的杀手。如果那些人发现他们跑了,会不会拿王青出气?玄圭先生能不能护住他?
“得想法子联系陈副将。”他说。
“现在出去太危险。”夜枭摇头,“外面搜得紧。而且咱们现在这副样子,一露面就得被盯上。”
赵煜也知道这个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铜盒和残片,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星枢盘的三块残片之间有共鸣,那他现在拿着枢三甲,是不是能感应到另外两块的大致方位?
他闭眼静心,试着将意识沉入右手掌心。那里,星盘令牌的印记又开始微微发热。他想象着星枢盘完整的模样,想象着三块残片各归其位
掌心忽然一阵刺痛。
赵煜猛地睁眼,发现掌心的皮肤下,那淡金色的光纹又浮现出来。这次不再是简单的轮廓,而是延伸出三道细细的光线,指向三个方向。
一道指向东北——那是他们来的方向,澄心园。
一道指向正西——七号工坊?
一道指向西北——北境雪山。
三道光线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歪斜的三角。而在三角中心,还有一个极淡的光点,闪烁不定,位置似乎在京城正中?
“这是什么?”若卿惊讶地看着他掌心。
“星枢盘的定位?”赵煜自己也不确定。他盯着那个中心光点,忽然想起岩壁上刻的“观测基点,备援”。难道那就是备援点?
如果是,那里会不会有关于星坠之夜更详细的记录?或者,有其他线索?
他正想着,掌心的光纹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那三道光线开始扭曲、闪烁,像是受到了干扰。中心那个光点则猛地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赵煜眼前一黑,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涌入脑海——
巨大的星图在虚空中旋转
冰冷的机械音:“备援系统启动,坐标已记录”
有人在尖叫:“来不及了!封印它!快!”
墨色的潮水吞没一切
他踉跄一步,被张老拐扶住。
“殿下!”
赵煜摆摆手,喘了几口气,眼前的幻象才慢慢散去。但脑海里多了一段信息,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观测基点,天工院第七号备用设施,位于京城地下三十丈。内置星力记录仪、定位信标及紧急封存装置。若三枢残片共鸣异常,可激活备援系统,暂时稳定星力场。”
紧急封存装置。
赵煜心跳加速。如果这个装置还能用,是不是能暂时压制王青体内的蚀力,争取更多时间?
他看向夜枭:“那个备援点,在京城地下。得去。”
“怎么去?”夜枭问,“入口在哪儿?怎么进去?里面有没有守卫?”
这些都是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赵煜低头看着掌心的光纹,那光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但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看到”了一个位置——不是具体地址,而是一种感觉,像是有条无形的线,从掌心延伸到京城某个方向。
“先想法子进城。”他说,“进了城,我再试着感应。”
“可现在城门肯定查得严。”张老拐说,“咱们这副模样,一靠近就得被拿下。”
夜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有条路。”
几人看向他。
“运河。”夜枭说,“永丰粮店从南边运粮进来,走的是水路。他们的船每天清晨进城,在码头卸货。我昨天探查的时候留意过,粮船守卫不严,混上去不难。”
“可进了城还得去粮店”赵煜话说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想起陈擎。陈副将说过,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去永丰粮店找他的人。如果夜枭说的是真的,那混上粮船进城,直接去粮店,或许真是条路。
“就这么办。”他说,“今天先在洞里休整,明天一早去运河边找机会。”
计划定了,几人才稍稍放松。张老拐在洞口附近找了些干柴,重新生起火堆。若卿把湿衣服摊在火边烤,赵煜则靠坐在石壁边,一件件检查那些从密道里带出来的东西。
铜盒、残片、皮卷、星图、工具。
还有那三具骸骨的名字:林文远、周衡、苏婉。
林。
他脑子里反复转着这个字。玄圭先生说过,三十年前天工院出事后,主要的研究人员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了。如果林文远真是母妃的父亲,那母妃是怎么活下来的?还被先帝收养,后来嫁入宫中?
母妃死得突然,说是急病,但宫里传言是中毒。这和天工院的事有没有关系?和星枢盘有没有关系?
火堆噼啪作响。赵煜感到左手腕处传来熟悉的微热感——只有他能看见的虚拟屏幕浮现出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每日的抽奖机会已经刷新。
他集中意念,点了下去。
屏幕上的光影快速流转,几秒后定格。
【获得:发霉的干粮x2】
【来源游戏:《上古卷轴5:天际》】
【效果:两块硬得像石头、表面长了霉斑的干粮,原本是旅人应急的食物,现在连狗都不一定愿意吃。但如果实在饿得不行,刮掉霉斑后或许能勉强果腹,前提是不怕拉肚子。】
几乎同时,若卿在包袱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两块又黑又硬的饼子,表面还长了层灰绿色的毛。
“这”她皱起眉头,“这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都发霉了。”
张老拐凑过来看了一眼,咧嘴:“这玩意儿还能吃?喂猪猪都不吃。”
赵煜没说话,只是接过油纸包,把两块发霉的干粮拿出来,用小刀小心刮掉表面的霉斑。里面倒是还好,虽然硬邦邦的,但至少没完全坏。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味道跟嚼木头差不多。
“殿下!”若卿想拦。
“总比饿着强。”赵煜又掰了一小块递给她,然后分给张老拐一半。自己把剩下那块小的慢慢啃着。确实难吃,但胃里有了东西,那股虚浮感好歹下去了一些。
夜枭回来了,带回来几颗野果和一把野菜。他看到那两块发霉的干粮,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把野果和野菜分给大家。果子酸涩,野菜苦,但至少新鲜。
几人就着野菜汤,把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硬塞进肚子。吃完后,赵煜感到伤口又开始疼,他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休息。
若卿从包袱里找出之前那卷“褪色的治疗绷带”,还剩最后一小截。她小心地解开赵煜腰间的包扎——伤口果然又裂开了些,边缘红肿。
“得再上点药。”她轻声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之前玄圭先生留下的金疮药粉。药粉已经不多,她小心翼翼地撒了一些上去,然后用那截绷带重新包扎好。
“谢谢。”赵煜说。
若卿摇摇头,没说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枭又出去探查了一圈,回来说附近没发现追兵,但澄心园方向有火光,隐约还能听到喧哗声。
“明天天不亮就走。”夜枭说,“趁清晨雾气大,混上粮船的机会大些。”
众人都没意见。这一夜,四人轮流守夜。赵煜守的是第一班,他坐在洞口,听着外面山涧的水声,看着满天星斗。
星图。星坠之夜。源初。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他掏出怀里的铜盒,借着星光看上面的纹路。那些纹路在星光下似乎活了过来,微微流动着,像是有生命一样。
忽然,铜盒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赵煜感觉到了。他下意识地把星枢残片贴上去,两者接触的瞬间,残片表面闪过一丝幽蓝的光,照亮了铜盒上的纹路。
赵煜看清了——那不是什么装饰纹,而是一幅星图。一幅标注着特定日期、特定星辰位置的星图。
在星图中央,有三个空缺。
正是三块残片该在的位置。
而在空缺周围,还有一些细小的符号,像是时间刻度?
赵煜心头一震。他想起苏婉血书上写的“源初非地乃时”——不是地方,是时间。难道这铜盒本身,就是个计时装置?或者是个校准器?
他正想仔细看,铜盒的震动忽然停了,残片上的光也熄灭了。再怎么看,那些纹路又变回了普通的雕刻。
赵煜把铜盒和残片收好,靠在洞口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明天。
明天进城,去找备援点,去找陈擎。
然后去解开这一切的谜。
夜风吹过山谷,带着初冬的寒意。
远处,京城的方向,隐约有钟声传来——那是宫里的更钟,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像是某种倒计时。
洞内,火堆的余烬明明灭灭。
若卿和张老拐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夜枭守在洞内深处,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赵煜睁开眼,看向洞外漆黑的夜空。
星星很多,很亮。
但他不知道,哪一颗,会在二十天后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