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赵煜把张老拐和夜枭叫到屋里。
桌上摊着那张从井底找到的羊皮图纸,还有那把黄铜钥匙。油灯的光昏黄昏黄的,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来晃去。
“今晚得去。”赵煜说,声音不高,但很坚决。
张老拐独眼盯着图纸上北阁的位置,舔了舔嘴唇:“咋整?硬闯?”
“不行。”夜枭摇头,“守卫太多,硬闯就是送死。”
“那咋办?”张老拐急了,“老王就剩两天了!再拖下去,他娘的真要准备后事了!”
这话说得很糙,但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赵煜的手指在图纸上慢慢划过——从他们住的西厢房,到园子中间的池塘,绕过假山,穿过竹林,最后到北阁。路线不算远,但一路上要避开巡逻的仆役,还要躲开北阁周围的明哨暗卡。
难。
“夜枭,”赵煜抬头,“换班时间能再精确些吗?”
“能。”夜枭说,“酉时换班,守卫会在阁前交接,时长大约半盏茶。这期间,暗哨也会暂时现身,集中在正面。”
“也就是说,换班的时候,是整个守卫体系最松散的时候?”
“对。”夜枭点头,“但时间太短,半盏茶,不够。”
赵煜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图纸上北阁侧门的位置点了点:“如果不从正门进呢?”
夜枭皱眉:“昨晚我绕了三圈,没看见侧门。”
“图纸上画了,”赵煜说,“可能被封了,或者伪装起来了。十几年前的事,园子有变动也正常。”
“就算有,”张老拐说,“咱也没钥匙啊。井底找到这把,还不知道对不对得上。”
“去看看总没错。”赵煜说,“万一有发现呢?”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园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在夜色中晕开。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戌时了。
“那就这么定了,”赵煜站起身,腰后的伤让他动作有点慢,“子时出发。夜枭带路,老拐跟我。若卿留在屋里,万一有人来问,就说我睡了。”
“殿下,”若卿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忍不住开口,“您的伤”
“没事。”赵煜摆摆手,“走慢点就行。”
夜枭看了看赵煜的脸色,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张老拐搓搓手,独眼里闪着光:“成!俺去准备点家伙。”
“别带太多,”赵煜叮嘱,“轻装。”
张老拐和夜枭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赵煜和若卿。
若卿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那把从井底找到的黄铜钥匙,那卷羊皮图纸,还有那把小锄头。
“殿下,”她把锄头递给赵煜,“这个要带上吗?”
赵煜接过锄头。锄头很轻,木柄磨得光滑,锄头部分锈迹斑斑,刃口都钝了。他看着这把小锄头,忽然想起下午文仲说的话——前朝工部秘密工坊,研究“星力”。
星力。星盘。锄头。
这些东西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带上吧。”他说,“万一有用。”
若卿把锄头用布包好,又检查了一遍钥匙和图纸,都收进一个小布袋里,递给赵煜。赵煜接过,揣进怀里。
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赵煜在屋里慢慢走动,活动着腰腿。伤处还是疼,但比起前几天好多了,至少能忍。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园子里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在地上晃动,像水波。假山黑黢黢的,池塘水面倒映着灯影,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远处那座北阁,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三层,飞檐,像一头蹲伏的巨兽。
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赵煜站了一会儿,回到桌边坐下。左手腕处,虚拟屏幕悄然浮现:
【每日免费抽奖完成】
【获得:褪色的园艺手套(单只)】
【来源游戏:《集合啦!动物森友会》】
【效果:一只陈旧的园艺手套,掌心部分磨损严重,可提供基础的防刺防磨保护,但对利器切割或重击无效。】
屏幕隐去。赵煜甚至没去看具体内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子时的行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戌时三刻,亥时,亥时三刻
园子里的灯笼陆续熄灭了几盏,只剩下主要路径上的还亮着。巡逻的仆役脚步声在远处响起,又渐渐远去。一切都按部就班,规矩得可怕。
子时到了。
门被轻轻推开,夜枭闪身进来。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衣服,几乎融进夜色里。“可以走了。”
赵煜站起身,张老拐也从隔壁过来。两人都换了深色衣服,张老拐腰间别着那把剔骨小刀,夜枭的匕首藏在袖子里。
“若卿,”赵煜看向她,“你留在屋里,锁好门。不管听见什么动静,别出来。”
若卿咬着嘴唇,用力点头:“殿下小心。”
三人出了屋子,隐进廊下的阴影里。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赵煜紧了紧衣领,跟在夜枭身后。
夜枭走得很慢,很轻,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张老拐跟在赵煜后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园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从西厢房到池塘,这一段路还算好走。池塘边的假山投下大片阴影,三人沿着阴影慢慢移动。绕过假山,前面就是那片竹林。
竹林很密,竹子长得又高又粗,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夜枭在竹林边停了一下,侧耳听了听,然后打了个手势,率先钻了进去。
赵煜跟着钻进去。竹叶刮在脸上,有点疼。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没什么声音。竹林里很暗,只有零星的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夜枭停住了。他蹲下身,指了指前面。
透过竹林的缝隙,能看见北阁的轮廓——三层,飞檐翘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阁前空地上,两个仆役提着灯笼,正慢慢地走着。他们的身影被灯笼光拉得老长,在青石板路上晃动。
“明哨。”夜枭压低声音,“暗哨在哪儿,看不清。”
“等换班?”张老拐问。
夜枭点头:“还有两刻钟。”
两刻钟,不长,但在这竹林里蹲着,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夜风穿过竹林,带着初冬的寒意,吹得人浑身发冷。赵煜腰后的伤开始隐隐作痛,他靠着一根粗竹子,慢慢调整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子时三刻了。
就在这时,阁前那两个仆役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个什么,晃了晃,像是信号。很快,从阁子两侧的阴影里,又走出两个人。
四个人在阁前聚拢,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开始交接。两个新来的接过灯笼,开始在空地上巡逻。原来的两个,转身朝阁子后面走去——那里应该有休息的地方。
“就是现在。”夜枭说。
三人从竹林里钻出来,猫着腰,沿着阁子侧面的墙根,快速移动。夜枭打头,张老拐断后,赵煜在中间。墙根下杂草丛生,踩上去窸窸窣窣的,但在夜风的掩盖下,不算太明显。
很快到了阁子侧面。夜枭停下,蹲下身,用手在墙上摸索。墙上爬满了藤蔓,枯黄干硬,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这儿,”夜枭压低声音,“有门。”
赵煜凑过去看。墙上确实有门的轮廓,但被藤蔓完全覆盖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门是木头的,很厚实,门框边缘露出一点深褐色的漆皮。
“锁呢?”张老拐问。
夜枭拨开藤蔓,露出门把手的位置——那里挂着一把大铜锁,锁身锈迹斑斑,但锁孔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用。
赵煜从怀里掏出那把黄铜钥匙,递给夜枭。夜枭接过,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
锁开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夜枭轻轻取下锁,推了推门。门很沉,推起来吱呀作响。他不敢用力,只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
赵煜和张老拐跟着挤进去。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夜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晃亮了,微弱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像是储物间。地上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墙上挂着几件褪了色的帘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
“暗室在哪儿?”张老拐问。
赵煜掏出羊皮图纸,就着火折子的光看。图纸上标得很清楚——从侧门进来,左转,穿过一条短廊,尽头有扇暗门,暗门后面就是藏星枢残片的暗室。
“这边。”他指了指左边。
夜枭举着火折子往前走。房间左侧确实有道门,门虚掩着,推开,后面是条短廊,也就两三丈长。廊里很黑,墙上连个窗户都没有。
走到尽头,是面墙。墙上挂着幅很大的山水画,画已经褪色了,纸都脆了,边角卷曲着。
“暗门在画后面?”张老拐伸手想去掀画。
“等等。”夜枭拦住他,仔细看了看画的边缘,“有机关。”
他伸手在画框上摸索,摸到左下角时,手指一顿。“这儿。”
轻轻一按,画框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整幅画慢慢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扇小门。
门是铁的,很小,只够一个人弯腰通过。门上也有锁,锁孔很特别,不是普通的钥匙孔,而是一个小小的、复杂的凹槽。
赵煜看着那个凹槽,心里一动。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从井底找到的铜圆盘,比了比——大小正好。
他把铜圆盘按进凹槽里。
“咔嚓。”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的陈旧气息涌出来,混着金属和灰尘的味道。夜枭举着火折子照进去——里面是个很小的暗室,最多也就一步见方。暗室正中,摆着个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碎片。
碎片是暗银色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星图,又像是某种复杂的机械结构。碎片边缘很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断裂下来的。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碎片表面泛着一种奇异的、暗沉的光泽。
星枢残片。
赵煜的心跳快了起来。他伸手,小心地拿起那块碎片。入手很沉,冰凉,表面的纹路摸上去有细微的凹凸感。
“就是这玩意儿?”张老拐凑过来看,“咋这么小?”
“只是碎片,”赵煜说,“完整的星枢盘,应该比这大得多。”
他把碎片翻过来看。背面刻着几个极小的字,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勉强能认出是“枢”、“三”、“甲”。
枢三甲?什么意思?编号?还是别的什么?
“先带走。”夜枭说,“时间不多了。”
赵煜把碎片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三人退出暗室,夜枭把铁门重新锁上,画滑回原位。一切恢复原样。
沿着短廊退出去,回到那个储物间。侧门还开着一条缝,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夜枭探头出去看了看,打了个手势。三人依次钻出去,夜枭把门重新锁上,挂上那把大铜锁。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回到竹林里时,三人都松了口气。张老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娘的,真险。”
“走。”夜枭说,“原路返回。”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线,悄悄往回走。穿过竹林,绕过假山,沿着池塘边的阴影移动。一切都很顺利,巡逻的仆役没发现他们,园子里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就在快到西厢房的时候,夜枭忽然停住了。
他蹲下身,盯着前面的地面。月光下,青石板路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不是他们的。
脚印很乱,不止一个人。鞋底纹路很特别,和夜枭在驿站马厩旁边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些人,进园子了。
夜枭打了个手势,示意赵煜和张老拐躲到假山后面。三人刚藏好,前面就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仆役那种规矩的脚步声,而是刻意放轻的、带着某种警惕的脚步声。
三个人影从月亮门那边转过来,都穿着深色衣服,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他们走得很慢,很警惕,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
赵煜屏住呼吸。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三个人在离假山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住了。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确定在这儿?”
“确定,”另一个说,“酉时进的园子,一直没出去。”
“分头找。子时三刻,还在这儿汇合。”
三个人分开,朝三个方向去了。其中一个,正好朝假山这边走来。
赵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慢慢把手伸向怀里——那里有那把剔骨小刀。张老拐也握紧了刀,独眼里闪着凶光。
夜枭按住了他们。他摇摇头,示意别动。
那个人越走越近。五步,四步,三步
就在离假山只有两步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侧耳听了听,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三人在假山后面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确认再没动静,才慢慢出来。
“他娘的,”张老拐压低声音,“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夜枭说,“但肯定不是园子里的人。”
赵煜没说话。他摸了摸怀里那块星枢残片,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至少,东西到手了。
三人悄悄回到西厢房。若卿一直等在门口,看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
“殿下,”她小声说,“刚才有人来敲门,我问是谁,外面说是送夜宵的。我说殿下睡了,他就走了。”
夜宵?这个时辰送夜宵?
赵煜和夜枭对视一眼。那些人可能已经发现他们不在屋里了。
“收拾东西,”赵煜说,“今晚不能睡了。”
“去哪儿?”张老拐问。
“不知道,”赵煜摇头,“但这里不安全了。”
窗外,夜色正浓。园子里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在地上晃动,像不安的心跳。
而远处那座北阁,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