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毛发的博美犬……不对,是由比滨结衣,带着一阵青春洋溢的微风,闯入了刚刚维持住脆弱平衡的学生自我管理互助会活动室。
几乎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傅邺就敏锐地察觉到,角落里那只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流浪秋田”——比企谷八幡,瞬间进入了僵直状态。他整个人象是被无形的手按进了椅子里,脑袋微不可察地往下缩了缩,呼吸都放轻了,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块背景板,还是那种长满了霉斑、谁都不想碰的背景板。
傅邺在心里无奈地摇头。这孩子,对异性的恐惧和回避心理也太严重了。不就是个同班的女同学吗?又不是什么看一眼就会触发追杀机制,至于怕成这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向,更象是某种社交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了。唉,我的人格矫正与心理疏导工作,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傅邺的思维又不自觉地滑向了“傅老师”的模式,开始分析比企谷行为背后的心理成因。
“打、打扰了……雪之下同学,啊,筑前君也在,你们好哦!”由比滨结衣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甜腻,她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显然,面对闻名全校的高岭之花雪之下雪乃,以及近期因为成绩和神秘气质而声名鹊起的“筑前文弘”,她这个普通小女生感到了压力。至于角落里的比企谷,大概在她视野里自动被马赛克处理了。
着名高岭之花雪之下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清冷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审视的意味。新晋学霸名流傅邺则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带有安抚性质的微笑,试图缓解来客的紧张。而那位籍籍无名的小卒比企谷,则继续完美扮演着一块会呼吸的石头,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消音。
由比滨颤巍巍地走进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终于注意到了那块试图隐形的“石头”。在与比企谷那双标志性的、缺乏高光的死鱼眼对上的瞬间,她象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声小小的、压抑的惊呼:“呀!怎么……怎么这里有个自闭男啊!”
这句话象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比企谷努力维持的透明护甲。他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咕哝了一句,象是在辩解,又象是在自我安慰:“……我也是本委员会的会员……”
傅邺仿佛能听到这只流浪秋田内心在疯狂刷屏:“不安です!(我好不安!)”整个身体语言都在诉说着极大的不自在。
不过,傅邺也注意到,当由比滨略显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时,比企谷虽然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却还是默默地、有些别扭地把自己旁边的一张空椅子往外拉了拉,示意她可以坐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傅邺心中微微一动。好嘛,这小子本质上不坏,还是有基本的礼貌和改善意愿的,并非完全的反社会人格。看来社会化训练还是很有希望的!加油啊,狗狗君!傅邺在内心默默给比企谷加了点印象分。
然而,这短暂的、微弱的友好信号,很快就被接下来急转直下的对话淹没了。
不知怎么开的头,话题就朝着诡异的方向滑去。由比滨似乎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地说好象没怎么在班上见过比企谷,惊讶于他居然会说话。
这无心之言显然刺痛了比企谷本就脆弱的自尊,他小声反驳说他们明明是同学。旁边的雪之下立刻用她那种特有的、精准而冰冷的语气补刀,嘲讽比企谷存在感稀薄到同班同学都认不出来。由比滨大概是为了在雪之下面前表现,或者单纯觉得比企谷好欺负,又追加了一句“眼神好恶心,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吧?”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比企谷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压抑的羞愤和长期积累的负面情绪瞬间爆发,他低着头,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清淅地骂了一句:“……bitch……”
傅邺眉头瞬间拧紧。不是,哥们儿!你这条流浪秋田也太过分了吧!再怎么被冒犯,当面用这种侮辱性词汇骂女生也绝对不行!他刚想开口制止,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
谁知由比滨的反应更快,或者说,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了。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怒,几乎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喊道:“你去死吧!自闭男!”
瞬间,活动室里鸡飞狗跳。一个骂人“碧池”,一个诅咒对方“去死”,刚刚还只是暗流涌动的矛盾瞬间升级为公开的争吵。傅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搞得有点懵,这日本高中生的吵架爆发点都这么清奇的吗?
……
傅邺看着由比滨莫明其妙地因为自己而流露出羞耻感,甚至雪之下也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了肺管子,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他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头皮一阵发麻。
什么鬼?!你们是未成年啊!讨论这种话题还这么“坦率”?而且这价值观是不是有点太扭曲了?!
傅邺感觉自己二十五年来接受的道德语言和教育理念正在发出碎裂的声响。他甚至忘了,自己六七年前看原版动漫时,这几位的对话风格本来就是这么“劲爆”且跳跃。
此刻的傅邺,只有一个念头: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一群小孩讨论这种问题?!
看着眼前这幕充满了幼稚、别扭、却又莫名“生动”的青春闹剧,傅邺是又好气又好笑。
真是……青春啊。充满了毫无逻辑的冲突、敏感脆弱的自尊,以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价值观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能再让话题这么偏下去了。他必须发挥教师引导话题的专业能力,把脱轨的列车拉回正轨。
“好了……”傅邺提高了音量,用沉稳的声音打断了逐渐失控的场面。他先看向由比滨,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其实比企谷君也是有朋友的。”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他的朋友。”
由比滨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傅邺,又看看一脸“我凭什么需要你承认”表情的比企谷,下意识地说:“唉?筑前君你人真好!自闭男快谢谢人家!”
比企谷:“……”
傅邺没理会这小插曲,继续掌控局面:“行了行了,各位都请收收嘴,谢谢了。我们有正事要忙呢,吵嘴私下再去吵吧。”他转向由比滨,将话题强行扭转:“由比滨同学,请问你想寻求我们自管互助会的什么帮助呢?”
终于回到了正题。由比滨看了一眼傅邺,又下意识地瞥向旁边浑身散发低气压的比企谷,脸微微发红,手指绞在一起,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那个……饼干……”
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比企谷,那眼神,仿佛流浪秋田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又让她不敢下口的大饼干。
比企谷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下一秒就要炸毛哈气了。
傅邺正准备再次引导,问清楚是想要买饼干还是做饼干,还是和饼干有什么恩怨情仇……
雪之下雪乃却抢先一步,用她一贯冷静的声线做出了判断:“是想要做饼干是吧?”她似乎轻易理解了由比滨未竟的话语,展现出了与由比滨不同的、更为直接的思维模式。
“我作为学生自管互助会的会长,可以去帮你联系家政课的老师,借用厨房。”
家政课?
这个词象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傅邺作为教育学硕士的职业开关。
家政课?在中国的教育体系里,除了极少数特色学校,基本上没有这门课程。这是日本中小学教育的一个特色环节,旨在培养学生的生活技能和家庭责任感,大概和中国的劳育实践课程类似。
傅邺的思绪立刻从眼前的混乱中抽离,进入了学术思考模式。他觉得有必要去观摩一下,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比较教育学研究案例……
他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是“筑前文弘”,一个需要上家政课的高中生,仿佛又回到了在上海华东师大撰写教育调研报告的日子,眼神中充满了探究的光芒。
而另一边,比企谷八番实在无法忍受活动室里这诡异的气氛(两个美少女,一个气场强大的“副会长”,以及关于饼干和处女的尴尬话题),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是逃离般地说:
“我、我去买饮料!”显然,出去透气才是主要目的。
雪之下和由比滨对此习以为常,很自然地开始点单:“我要ax咖啡。”“我要茶饮料。”
比企谷尤豫了一下,看向还在沉思中的傅邺,想到刚才他为自己解围,虽然方式让他有点别扭,还是开口问道:“筑前,你要喝什么吗?”
沉浸在教育调研思绪中的傅邺,下意识地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
“冰红茶就好。”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愣住了。活动室里也瞬间安静下来。由比滨结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唉?筑前君居然也会发呆,好可爱哦!刚才说的是什么语言啊?感觉好帅哦!”
雪之下淡淡地瞥了傅邺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探究。
傅邺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切换回日语,客气地婉拒:“啊,不用了,谢谢比企谷君,我就不喝了。”他试图用礼貌掩盖刚才的失态。
“由比滨同学,不必大惊小怪的。”
雪之下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或者只是单纯陈述事实),“副会长筑前君也只是人,不如说在座的各位都只是人类呢。”
她话锋一转,清冷的目光扫向正准备溜出门的比企谷,“噢,那边的人形垃圾不知道是不是呢?”
猫儿又开始哈气了。
傅邺看着这眼看又要起波澜的场面,以及由比滨那充满好奇、仿佛要把他看穿的眼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实在没办法继续待在这个有两个思维跳脱、言语惊人的青春期少女的空间里了。
“那个……我去办公室找家政课老师问问借钥匙和场地的事情。”傅邺也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活动室。
走在安静的走廊上,傅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是四月明媚的阳光,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无力感。
青春期!真是比任何教育学理论都要复杂、都要不可预测的存在。这场名为“高中生筑前文弘”的扮演游戏,难度系数似乎越来越高了。
而那个陌生的“家政课”,正等着他去探索,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作为那个隐藏在心底的、来自未来的教育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