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十四日，辰时过后，雪越下越大，远处的雪林在寒风中如同一排排线条分明的浪涛。
在蓟州城外，连绵的军营正在被收起来，大量士兵汇聚成长龙，旌旗在雪中飞舞，远远看去，钩织成一片片不规则的长线，似乎随时要被这白色的世界淹没。
“报！督师！建奴行踪！”
传令兵骑马飞奔而来，马蹄溅起大片白雪。
翻身下马后，双手呈递上来。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材中等，面目普通，皮肤黝黑，脸上已经有许多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坚定如铁。
他就是大明蓟辽督师袁崇焕。
“建奴果然去了顺义！”看完汇报，袁崇焕沉声说道。
“督师，我们应当立刻追击上去！末将愿意领三千精锐先行前往！”副总兵周文郁说道。
“不，我们不去顺义！”袁崇焕道，“本督已经在三日前向陛下呈报，必不得使建奴越过蓟州。现在皇太极主力却趁夜离去，若他去顺义只是障眼法，目的是北京城，本督却去了顺义，此番必然被他耽搁！”
他话刚说完，竟又有传令兵骑战马飞快奔来。
“报！督师，京师急报！”
第二封急报送到袁崇焕手中。
一边的何可纲道：“必是陛下圣谕！下官昨日听到京师传来的消息，说相当一部分权贵高官对您不满，认为建奴入关，责任全在您。现在，陛下怕是急着要让您在这里与建奴决一死战！这不仅仅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北京其他人的想法！”
他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发沉。
据斥候汇报，建奴主力是昨晚趁着夜色离去的。
三日前，皇帝圣谕下达，命袁崇焕在蓟州阻击建奴，袁崇焕也保证了绝不让建奴越过蓟州。
现在情况不妙。
袁崇焕打开第二封急报，快速看完后，却诧异道：“陛下设立枢密院，统筹京师防务，我师为枢密使！”
祖大寿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是孙大人回来了吗？”
“是！”
众人立刻激动起来，他们此时最担心的就是北京那些高官干预前线战事，这在大明朝经常发生。
若是孙承宗坐镇统御全局，这里没有人会不服从，包括袁崇焕。
“孙大人的意思是，以防带攻！”袁崇焕说道，“他说建奴必抵达北京城，我们应早日赶往京师。”
“陛下答应了？”何可纲疑惑道。
“答应了，并且在朝堂力排众议，绝对支持！”
这下，所有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袁崇焕用力拉了一下缰绳，风雪吹动他的衣衫，也吹动众人心绪。
远处传来将士们集结的脚步声，战马的铁蹄声，还有寒风吹起旌旗的猎猎作响声。
袁崇焕转身对他的幕僚以及诸部将道：“必我兵先至城下，背障神京，面迎劲虏，方是完策！”
说完，他拔出腰间佩刀道：“本督命令，急行军至京！”
众人道：“得令！”
建奴大军离开蓟州的消息传至北京后，瞬间化作狂风暴雨，在原本就已经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卷起了巨浪。
这个时候，大明朝的权贵们才真实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而十五日，又一条前线急报发来：建奴攻克了北京东北百里外的顺义城！
要知道，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以及他们的兵马都在顺义。
建奴十四日离开蓟州，十五日顺义防线就溃败了。
溃败如此之快，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一时间，恐慌的情绪，如同无边无际的黑幕，笼罩住了整个北京城。
十五日临近半夜，林易接到了更加详细的汇报，据说击败顺义驻军的还不是皇太极的亲卫兵。
是阿巴泰和台吉岳托率领二旗满洲军和蒙古仆从军攻下来的，仅仅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
当然，不是攻城，满桂和侯世禄大军驻扎在城外。
顺义作为县城，是容不下他们那么多兵马的。
好在枢密院下达撤回北京的命令，昨日就抵达顺义，满桂和侯世禄本就在准备撤兵。
所以，击溃是被击溃了，但明军撤退的非常快，伤亡不算大。
可这一下，是真的把北京的权贵老爷们给吓到了。
六部大臣们急着找内阁，内阁大臣急着找孙承宗，而孙承宗还在安排人发放犒赏，以及准备粮食。
甚至孙承宗忙到半夜，被六部大臣们知道行径后，一大群人跑过去拦截住孙承宗，想找孙老头要个说法。
无论什么样的说法，只要有个说法就行。
用兵部尚书王洽的话来说，建奴突然攻击了顺义，顺义勤王兵马战败，孙承宗计划各路兵马齐聚北京城下，相互防御消耗建奴的策略，在这里被突发情况打断。
既然出了意外，枢密院是否有备用策略？
孙承宗表示，全局并未受到影响，诸位身为重臣，面对建奴来犯，应该泰然处之，不要惊恐。
可这些常年在京师过惯好日子的大官，哪里听得进去，他们以往御敌的方式是在朝堂上耍嘴皮子。
这种敌人真正来到城下的情况，从来没有想过。
也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战场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也是为什么士兵会出现营啸的原因。
最后，还是皇帝派人过来，强行为孙承宗开出一条路，送他回去休息。
六部都已经方寸大乱，更别说其他衙门，其他勋贵，还有诸多皇亲国戚。
这一夜，整个北京注定无眠。
到了十六日，林易得知满桂和侯世禄的兵马陆陆续续撤到了北京城东北外二十几里。
他打算派兵部尚书王洽前去慰问，安抚人心，岂料王洽已经吓得有些说话不利索。
钱龙锡倒是自告奋勇站出来：“陛下！臣去！”
“好，你去！不要有任何怪罪，要尽力去安抚人心！”林易强调道，“要让他们知道，朝廷是支持他们的，朕是绝对支持他们的！”
“是！”
钱龙锡商议军事策略是一团浆糊，但关键时刻，胆子还是有的。
他带着一些人，骑马快速赶出去，中午就到了军营。
听完皇帝陛下的嘱咐，满桂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罪臣愧对陛下的信任！”
钱龙锡叮嘱道：“袁督师已经在赶往京师的路上，你们在此修筑营寨，粮食今日可以送到，三个月的粮食，陛下和孙大人的意思是，以防带攻！”
“另外，虽然你们有溃败之势，但为了稳定京师人心，朝廷对外宣称你们是奉命撤兵，也的确是奉命撤兵。你们的兵马在严寒从大同、宣府赶来，将士们都很辛苦，陛下叮嘱，赶赴京师的犒赏是有的。并且今明两日就会运过来，发到士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