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表演基础课带来的“后遗症”是显著的。
当晚,302寝室就成了97级表演班的临时学术研讨中心。
冯威和闫宽彻底放下了架子,一人搬了个马扎,坐在李哲的床铺前,象两个虚心求教的小学生。
“师叔,你再讲讲那个‘情绪记忆’,是不是要真的去经历一次痛苦,才能演好痛苦情绪?”
“李哲,人物小传到底要怎么写?我感觉无从下笔啊。”
杨浩宇更是直接,把自己的课堂笔记摊开在李哲面前,上面密密麻麻,但很多地方都画着问号。
李哲没有藏私。他将自己融合了两世记忆的理解,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他没有讲深奥难懂的理论,而是用最生动、最接地气的例子。
“情绪记忆不是让你真的去痛苦一次。而是让你回想,你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弄坏时,那种委屈和愤怒。把这种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种子,移植到角色的情境里,让它发芽、生长。这叫‘情感置换’。”
“人物小传,别把它当作业。你就当在写小说,写你角色自传。主角父母是干什么的?他童年最快乐和最痛苦的事是什么?他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小癖好?他为什么会形成现在的性格?当你能回答出一百个关于他的问题时,这个人物,就在你心里活了。”
李哲这一番话,听得三人如痴如醉,时而点头,时而锁眉深思。
这股风气,很快从302寝室蔓延到了整个97级班级。
李哲的书桌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纸条。
学校图书馆里关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等戏剧大师的着作,借阅率陡然飙升。
就连每天晨练,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除了练声、练形体,李哲还添加了“无实物表演”和“动物仿真”等基础练习。
一群未来的大明星,在晨光熹微的上戏校园里,一会儿学大猩猩走路,一会儿模仿被烫到脚的小猫,引得路过的其他系学生纷纷侧目,以为表演系这届新生集体“疯了”。
班主任舒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她发现班里的学习氛围前所未有地浓厚,学生们在课堂上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有深度。
而这一切的中心,都指向那个让她又惊又喜的学生——李哲。
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干预,只是在心里暗暗感慨:或许,97班真的会因为李哲的存在,成为上戏历史上最特别的一届。
然而,就在这股“内卷”之风愈演愈烈之时,一个代表着全新挑战的“新芽”隐患,悄然破土。
这天下午,李哲正在寝室里看书,一个女生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几分尤豫和窘迫。
她是班里的同学,叫李琳,一个长相清秀、性格有些内向的南方姑娘。
“李……李师叔,你在吗?”
“在,进来吧。”李哲放下书。
得到许可后,李琳捏着衣角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几张纸。
她面色腼典,象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将那几张纸递到李哲面前:“你……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合同。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服装品牌,找她去拍一组平面gg。
这时,冯威正好从外面回来,瞥了一眼合同后,嗤笑道:“你就为了这个来找师叔?我看看……嗯?一天才三百块?打发叫花子呢?”
李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声辩解:“我觉得……三百块不少了,而且还能上杂志……”
“上什么杂志?《城乡结合部时尚指南》吗?”冯威说话向来直接,虽没什么恶意,但颇为伤人。
李哲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他接过合同,仔细看了起来。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目光在纸面上一行行扫过,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因为他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份gg合同。而且还是第一株试图伸向外界的“新芽”,但它太稚嫩了,合同里布满了足以将它摧折的多重陷阱。
“拍摄时长:一个工作日。这个说法太模糊了,一个工作日可以是八小时,也可以是二十四小时。”
“肖象使用权:甲方拥有本次拍摄所有照片的永久使用权,并可在任何平台、以任何形式使用,无需另行通知或支付报酬。”
“看到这一条了吗?”
李哲的手指点在合同上,语气严肃了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今天付你三百块,明天就可以把你照片印在电线杆的牛皮癣小gg上,甚至更糟糕的地方,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没有购买保险的条款。拍摄过程中如果发生意外,比如灯架倒了砸到你,或者让你穿高跟鞋在危险的地方拍摄导致受伤,全部由你自己负责。”
李哲每说一条,李琳的脸色就白一分。
寝室里的杨浩宇和闫宽也凑了过来,听得心惊肉跳。
这些法律术语和商业陷阱,对他们这些一直待在象牙塔里的新生来说,简直如同天书。
“这……这不就是卖身契吗?”杨浩宇倒吸一口凉气。
李琳的眼圈顿时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们说得很好听,我还以为是个好机会……”
她家境一般,想靠自己赚点生活费,减轻家里负担。
在满是俊男靓女的表演系里,她有些自卑,觉得有公司找上门,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根本没想过合同里面有这么多坑。
看着李琳徨恐不安的样子,李哲心里微微一动:作为经验不足的新生,她绝不会是最后一个遇到这种麻烦的人。看来,我需要想个办法为班里这些试图探向外界的“新芽”剪除隐患。否则,她们稍有不慎,便会被现实的“风雨”摧折。
“你别急。”
李哲安抚地拍了拍李琳肩膀,然后拿起那份合同,说道:“这家公司给你留了电话吧?你把他们的电话给我。”
李琳赶紧报出了一串号码。
随后,李哲拿起寝室里那台老旧的拨盘电话,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他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变得沉稳老练,带着一股无形压迫感。
“喂,你好,我姓王,是李琳的表哥,在华诚律师事务所工作。”
李哲信口胡诌了一个在沪都颇为顶尖的律所名字。
“关于你们提供给我表妹的那份平面模特劳务合同,我刚刚看了一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一聊。是你们过来谈,还是我们直接发律师函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寝室里,冯威、杨浩宇、闫宽和李琳,四人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目定口呆地看着李哲。
在他们眼中,那个在课堂上分析表演理论的“李师叔”,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属于商业谈判桌上,那种冷静而锋利的强大气场。
他们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李师叔”,根本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个天生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