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四九城染成一片深沉的灰黑。
仅有零星几点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勾勒出屋檐巷弄模糊的轮廓。
大多数街道早已陷入沉睡,唯有某些隐蔽的角落,在夜幕的掩护下,正进行着不见光的交易。
一条远离主干道的狭窄巷弄深处,人影绰绰。
人们大多用围巾或帽子遮掩着面容,沉默地蹲在墙根下,面前摆着些零零碎碎的物品。
偶尔有相熟的低语和讨价还价声响起,也很快被风吹散。
这里,是城市阴影下的脉搏,一个心照不宣的黑市。
陆远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棉袄,脖子上围着厚实的毛线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
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目光扫过地摊上那些稀罕或寻常的物什。
在一个角落,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两只被草绳捆着脚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公鸡上。
鸡毛色泽暗淡,体型也偏瘦,但在这个年月,能见到活禽已是难得。
“怎么换?”
陆远的声音从围巾后传出,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
摊主是个同样包裹严实的男人,闻声抬起头,警剔地打量了陆远一眼,瓮声瓮气地道:
“不要钱,只要粮。粗粮,细粮,粮票,都成!”
陆远蹲下身,看似随意地捏了捏鸡胸脯,又掂量了一下,然后掀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棒子面。
“二十斤棒子面,换这两只鸡,行不?”
他开出了价码。
男人盯着那口袋棒子面,眼神闪铄,似乎在飞快地计算着得失。
按市价,二十斤棒子面也就值两块钱左右,而这两只鸡,哪怕再瘦,正常情况下也不止这个价。
但此一时彼一时,粮食是硬通货,是活命的根本。
他家里或许正有挨饿的孩子等着米下锅。
尤豫仅仅持续了片刻,男人便用力点了点头,干脆利落:
“成!换了!”
交易在沉默中迅速完成。
陆远将两只不再扑腾的公鸡利索地塞进另一个空着的布袋,然后看似随意地将布袋口扎紧,搭在肩上。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处,布袋悄然消失,被他转移到了只有自己能感知的储物空间之中。
他继续扛着那个伪装用的,依旧显得沉甸甸的麻布口袋,在黑市里又转了一圈。
物资比以往更加匮乏了,除了些零星的农副产品,更多的是些曾经的遗老遗少们,偷偷拿出些金银细软、古玩玉器,希望能换到救急的钱粮。
陆远的目光从几根闪铄着诱人金光的小黄鱼上掠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本能的炽热。
在黑市没有更多收获,陆远便扛着口袋,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离开那片昏暗喧嚣的局域,他扯下围巾,深深吸了一口冬夜清冷的空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牡丹烟,熟练地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不是不想抽更好的,只是去年在黑市遇到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偷了他家老爷子的特供熊猫烟出来卖,被他碰上买了几条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估计是被发现后,腿都被打折了吧?
想到那堪称绝唱的熊猫烟滋味,陆远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怀念的笑容,低声自语:
“嘿,哥们儿好歹也是抽过熊猫的人了,不亏。”
他叼着烟,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悠闲地拐进了一条更加僻静的小巷。
这里几乎没有灯光,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墙壁和地面的轮廓。
然而,就在穿过两条这样的小巷后,陆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微微侧头,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那双在黑暗中如同猎豹般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一丝若有若无压抑的哭泣和挣扎声,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紧接着,是几个男人粗鲁而猥琐的调笑。
“呜呜呜……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的钱,还有粮票……都在这儿了,都给你们……”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钱?粮票?嘿,这玩意儿现在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女人睡?”
一个粗嘎的男声淫笑着:
“老子可是好久没开过荤了……啧啧,没想到今晚运气不错,碰到个这么水灵的娘们!”
“不要!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真叫了!”
女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
“叫?你叫啊!使劲叫!”
另一个男人有恃无恐地狞笑起来:
“这鬼地方,你就算叫破了喉咙,看有没有人能听见!哈哈哈!”
“破喉咙?”
原本打算绕道而行的陆远,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眉毛猛地一挑。
他缓缓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尖碾灭,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慢慢咧开一个极其狰狞充满兴奋意味的笑容。
那双眼睛里,闪铄着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危险光芒。
他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那条更加黑暗的岔巷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
“谁啊?大半夜的,谁特么叫我小名?”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
巷子深处,几个正围着一名蜷缩在地的女人的蒙面男人闻声一惊,齐刷刷地回过头。
只见巷口,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微光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态,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从容。
“小子!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别特么多管闲事!不然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一个身材魁悟的汉子反应最快,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着陆远的方向比划着名,企图吓退这个不速之客。
陆远仿佛没听到他的威胁,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声音带着笑意:
“你们不是在找破喉咙吗?巧了不是……我小名就是破喉咙啊!”
他一边说,一边活动着脖颈和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妈的!给脸不要脸!弄他!”
持刀汉子见警告无效,怒骂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匕首带着寒光,直直地朝着陆远的胸口捅来!
下手狠辣,显然是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