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成功哥留给你们的……遗物。”
陆远沉默地接过木盒,缓缓打开。
里面,一枚金光闪闪、造型庄重的一等功勋章静静地躺在红布上,旁边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穿着军装,笑容爽朗;母亲温柔地抱着尚在襁保中的陆玲;年幼的原主则站在父亲身前,一脸懵懂。
那是一张很多年前的全家福。
看着照片上母亲那熟悉而又因岁月流逝略显模糊的容颜,陆远感觉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鼻尖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
属于原主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澎湃。
“成功哥……他牺牲在北面了。”
安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我们当年转战各处,联系不便……我后来一直想找到你们,把东西送回来,可……直到最近才确切打听到地址。我对不起嫂子,对不起你们兄妹俩……”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盒子里还有组织上发的抚恤金,当年情况特殊,名单和地址有些变动,所以……迟了这么多年。”
“抚恤金没有收到,没收到……也好。”
陆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抿了抿嘴唇,努力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妈走的时候,心里至少还有个盼头。”
听到这话,旁边的陆玲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陆远怀里:
“哥!爸没了……我只有你了,哥!”
陆远放下肩上的野猪,紧紧抱住妹妹瘦小的身躯,感受着她的颤斗和无助。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沉稳:“没事,铃丫头,不怕。哥在,哥以后都会陪着你,护着你。”
从现在起,他就是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是妹妹唯一的依靠。
安远看着眼前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尤其是陆远那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担当,心中百感交集。
他用力拍了拍陆远的肩膀,沉声道:
“好孩子!象你爹,是条硬汉子!叔现在转业回地方了,就在城里工作。
以后遇到任何难处,尽管来找我!只要叔和那些老战友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们受了委屈!”
陆远抬起头,目光直视安远,没有任何尤豫,清淅而坚定地说道:
“安远叔,我想带妹妹进城!我想让她在城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
安远看着陆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看到了当年战友的身影,他毫不尤豫地重重点头:
“好!有志气!明天一早,叔就带你们进城!工作、住处、上学的事,叔来想办法安排!”
一旁的陆建国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感慨的笑容。
他早就发觉,这个侄儿自从去年冬天那场大病后,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变得更有主见,更有能耐了。
进城,对于这兄妹俩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有这些父辈的战友帮衬,以陆远这小子显露出的心性和本事,将来的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对了,野猪!”
陆远这才想起被自己扔在院角的猎物。
此时,院外的动静早已吸引了左邻右舍。
几个陆家子弟围在院门口,看着地上那头体型不小的野猪,发出阵阵惊呼。
“嚯!小远,可以啊!这么大一头野猪,你一个人弄回来的?”
“这伤口……一刀毙命?远哥,你这身手越来越厉害了!”
安远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头野猪,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处精准贯穿心脏的刀口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异和赞赏。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陆远。
这个少年,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这干净利落的手法,绝不是一个普通山村少年能有的。
成功哥,你看到了吗?
你的儿子,长大了,是条真龙啊!
夜色渐浓,陆家小院里飘出了久违的肉香。
而关于明天进城的决定,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陆远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也预示着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即将在这1959年的春天,悄然开启。
……
四九城,交道口街道办事处。
那辆军绿色的嘎斯69在略显陈旧的街道办门口稳稳停下,勤务兵利落地跳落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安远刚弯腰落车,正好与从里面走出来的街道办主任王主任打了个照面。
“哟!这不是咱们安大局长吗?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小庙来了?”
王主任约莫四十多岁,齐耳短发,穿着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说话爽朗利落,一看就是那种干练的基层干部。
她与安远显然是旧识,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王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安远无奈地笑了笑,侧身将跟在身后的陆言和陆玲让到前面,神色变得郑重了些。
“这是陆远,这是他妹妹陆玲。是……成功哥的孩子。”
“成功?陆成功?!”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为惊愕,她快步上前,仔细端详着陆远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追忆。
“像!真象!这眉眼,这鼻梁,跟成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她转过头,看向怯生生拉着哥哥衣角的陆玲,眼神更加柔和,蹲下身,拉着陆玲的小手:
“好孩子,别怕。我姓王,你们叫我王姨就行。当年你爸跟我家那口子,可是在一个战壕里滚过的老战友,过命的交情!”
“王姨好。”
陆远微微鞠躬,语气不卑不亢。
陆玲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小声问好。
“哎,好,好孩子!”
王主任站起身,拍了拍陆远的骼膊,语气斩钉截铁,“以后在四九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王姨!只要是政策允许,不违反原则的,王姨肯定给你们办!”
“谢谢王姨。”兄妹俩再次道谢。
寒喧过后,王主任看向安远,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关切:
“老安,你怎么把孩子安排到轧钢厂去了?那边虽说待遇不错,但毕竟是工厂。以你的关系,在公安系统给孩子找个文职,或者去派出所锻炼锻炼,不是更稳妥?”
安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王主任稍稍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
“王姐,成功哥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了。你也知道,现在城里看着太平,但暗地里的老鼠还没清理干净。
派出所、公安局,那是冲在第一线的,风险大。轧钢厂不一样,万人大会战单位,保卫力量强,环境相对单纯,孩子在那里,我放心。”
王主任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安远的深意。
如今胜利不久,潜藏的敌特分子确实还在伺机而动。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成,先给孩子把落户和住房解决了再说。进来吧,我看看最近有什么合适的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