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话很有分量，问得非常直白。
这让范文程深深皱起了眉头，低头苦苦思索。
朱由检没有出声打扰范文程，他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他有足够的耐心，让范文程组织好语言。
朱由检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沉思中的范文程，心情随范文程的沉默，而变得越来越忐忑。
难道说，这大清的情况，也和大明一样，不容乐观？
思索间，范文程已经计算完毕，给出了答案。
“回皇上，抚顺和辽东较近，路途中的损耗不大，但奴儿干都司面积太大，民众分散，倒是不便赈灾。”
“这三十万石粮草，至少也还需要三千兵马押送，这押送的途中，兵马的吃喝，也是一笔必要的损耗。”
“综合下来，大约有二十五万石粮草，能到灾民的手上。”
听到范文程给出的数字，正在喝茶的朱由检，一口茶水呛在喉间，猛地喷了范文程一脸。
“什么？！”
“多少？！”
朱由检再次震惊，连落到衣襟上的茶水都没有注意到。
范文程被朱由检突兀的举动吓得半死，又立刻跪在朱由检的面前，浑身不住地颤斗。
“皇上，这五万石粮食的损耗，已经是压到最低的了。”
“从盛京将粮食运往奴儿干都司受灾的各个地方，至少也得需要一个月啊！”
“押送的兵马也不能再少，若没有足够的兵马护送，臣怕那些饿极了的刁民，做出什么傻事来啊！”
“兵马的吃喝在所难免，再说各级衙门将粮食分发下去，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衙门里的官吏也是需要吃喝的。”
“五万石的损耗，真的没法再压缩了，不然臣恐下面的人心生怨恨，办事不尽心啊！”
范文程字字真切，向朱由检澄清利弊，努力想让朱由检相信，五万石粮食的损耗，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的。
但他没有意识到，朱由检真正震惊的点，根本不在这里。
或者说，是他不觉得这损耗太高了，反而是觉得这损耗，太低了……
“范学士，你跟朕说实话，这损耗真的没有差错吗？”
“你放心，朕不会怪你，朕只想知道真实的数据。”
朱由检伸手扶起范文程，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范文程一愣，顿时感觉到呼吸一窒，心里的压力大到几乎让他崩溃。
他双腿一软，又跪倒在了朱由检面前。
“皇上，就算借臣十万个胆子，臣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撒谎啊！”
“臣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言，天诛地灭啊！”
看着范文程说得如此真情实感，朱由检心中也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难道范文程说的都是真的？
三十万石救灾粮，真的只需要损耗五万石，就能将粮食都发到灾民的手上吗？
朱由检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残忍的真相，也不跟范文程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道。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朕就问你。”
“这三十万石粮食，要经过这么多人之手，可就没人贪墨吗？”
朱由检板着脸，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长久以来帝王生涯养成的龙气，自然泄露，震慑着范文程。
这一刻，范文程终于在皇上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但同时，也令范文程变得十分惊惧。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朱由检要单独召见他，向他询问救灾粮一事了。
范文程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这救灾粮，不会有人敢贪污的。”
“因为敢贪污的人，全都被陛下杀完了！”
“现在朝廷内，没人敢贪污啊！”
“啊？！”
朱由检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心中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倒不是因为皇太极杀贪官让他震惊，他自己在大明也杀过不少贪官。
让朱由检震惊的是，清朝的官员，胆子都这么小的吗？
只是因为其他官僚贪污银子被杀了，自己就不敢贪污了？
这没道理啊？！
咱大明官员的贪腐，那可是前仆后继啊。
不说他的祖宗了，就是朱由检自己在位至今，所杀的贪官已经多达数百人了。
其中二品以上的高官，什么首辅，尚书，总督，他都至少杀了十人以上。
但有什么用呢？
该贪还是贪，止都止不住。
要让大明的官员不贪污，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大明的官员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但这可能吗？
所以不是大明的皇帝不知道下面的官员贪污，而是实在没有办法止住这贪腐的口子。
大明朝廷也得用人啊，你把贪污的官员都抓起来，那谁还给你办事呢？
所以皇帝就算知道手下的官员贪污，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只要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他触及了皇帝心里的底线，或是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就会毫不尤豫地拿下，斩首！
这也是明朝高官，向来不得善终的原因之一。
朱由检短暂的震惊过后，连忙又问道：“那得杀多少官员？”
“朝廷内的官员不会都被杀完了吧？”
范文程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上次的韩大勋案，陛下也只杀了六十八名官员而已，实在是宅心仁厚！”
朱由检浑身一颤，心里顿时感觉有些愧疚。
皇太极一个案子就杀了六十八名官员，自己登基都十三年了，总共杀了还不到三百名贪官。
自己和皇太极比起来，还是自己杀的太少了。
但没办法啊，皇太极手下这么多兄弟儿子，既能打仗，也能管理后方。
他手下可没有那么多亲近的大臣，他在大明时，看谁都感觉是奸臣。
“所以，就杀了这几十个人，他们就不贪污了？”
朱由检不放心地再次询问，还是感觉有些不太现实。
范文程心中一寒，额头浸出汗水。
什么叫只杀了几十个人？
皇上到底还想杀多少人？
听这语气，怎么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呢？
和朱由检讲述这些，范文程心中总感觉有些奇怪。
因为他刚才所说的韩大勋案，就发生在崇德三年。
此刻听到朱由检“就这”的言论，这心里怎么总感觉有些毛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