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差点没绷住表情,不由瞥向旁边的男人。
他那修长的手指间,正拈着一只明成化斗彩海水龙纹仰钟式杯。
茶杯薄如蛋壳,釉下青花勾勒的海涛与釉上矾红描绘的游龙,在光线下仿佛在缓缓流动。
杯中汤色是陈年老班章特有的宝石红,氤氲的热气升起,带来一阵沉稳的木质药香。
然而——
他好象已经忘记自己拿着杯子要喝茶这件事。
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这两个称呼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韩笑:“……”
当然秦巍也就是在这里坐一坐。
归根结底,这父子俩是来找她道歉的,而在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原本也不会过多干涉她的事。
秦启明仍然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的反应。
他也不指望儿子能说出什么好话了。
秦启明的手颤斗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文档,毕恭毕敬地呈到了韩笑面前的条案上。
“这一份,是西京市中心深云国际a座顶层复式的房产转让书,面积五百八十平,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只要韩小姐签个字,这房子就是您的。那里安保森严,俯瞰全城,算是西京最好的地段之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讨好,态度也十分卑微。
韩笑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启明见状,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但仔细想想这也符合逻辑,以他们秦家家主富可敌国的财力,他唯一认定的伴侣,怎么会差这点财物?
秦启明又掏出几个锦盒,先打开了第一个。
“这是……这是我在港城拍卖会上拍得的一条满绿翡翠珠链,总共一百零八颗,颗颗都是老坑玻璃种,起莹起胶,虽然比不上董事长的收藏,但也算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希望能衬得起韩小姐的肤色。”
韩笑扫了一眼,那珠链确实流光溢彩,翠色欲滴,在灯光下仿佛凝固的碧水,煞是漂亮。
秦启明没再看她的反应,而是继续打开第二个更扁平的盒子。
里面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这张卡里有八千万,密码是六个八。我知道韩小姐不缺钱,但这个不成器的孽畜冒犯了您,这只是给您的精神损失费,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他又一一开启另外几个锦盒,有一些高端会所的终身至尊会员卡,还有几个稳赚不赔的商业项目的干股分红协议。
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已经是好几个亿了。
说实话,韩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虽然秦巍家里的东西更值钱,而且仅是这地皮都不止几个亿,但那毕竟不是送到自己手边的东西。
她其实还挺激动的。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秦家的赔偿不会很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若是换成韩家,想要立刻拿出这些价值的财物,那就付出巨大的代价,说不定连住的房子都得卖了。
但对于秦启明而言,纵然是让他大出血,但他的别墅豪车以及诸多资产,可是还摆在那里呢。
“……您看怎么样?”
秦启明低声问道。
他给出的东西,也是自己能动用的流动资产的极限了。
这也是他在向秦巍表态——为了保住自己,为了平息这位未来家主夫人的怒火,他愿意割肉,愿意放血。
“韩小姐,”秦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这逆子有眼无珠,被那个杀人犯迷得神魂颠倒,多次冲撞了您……”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
“我也知道是他自己太蠢,就他这样子,没有韩柔可能也会有别人,所以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子无方,养出这种蠢货,让家族蒙羞……”
秦启明说着也悄然看向秦巍。
高大如山岳的男人倚在座位上,手里还捏着价值连城的茶杯,正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么事。
秦启明心里一沉。
“……我会送他去欧洲,去封闭式学校,”他低声说道,“没有两位的允许,这辈子都不让他再回国半步!”
说完,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秦越。
“哑巴了吗?!你这孽畜!还不快给韩小姐磕头认错!”
秦越浑身一颤。
以他的性格,原本不该如此沉寂,然而父亲和他说了一些秦巍的旧事,虽然很多发生在国外,但也足够震慑人心。
更何况。
魏子颢的死还历历在目。
之前他去了魏子颢的葬礼,那些人连尸体都没找到,只在船的残骸间找到了一点碎片。
秦越原本以为,这事要么是意外,要么是魏家在海外的仇人。
然而来这座宅邸之前,听了父亲所说的话,他就联系了魏子颢的几个好友们,才得知了裸照事件。
因为人已经死了,最初的时候,那几个人自然也没主动向秦越提起这事,更何况他们手里也没有照片,只是知道这计划。
现在想想——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韩小姐。”
秦越声音沙哑地开口。
这次他换了称呼,不再象之前一样攀亲戚拉关系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表情平静的女孩,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如神只般冷漠俯视众生的男人。
“……对不起。”
他仍然不喜欢韩笑这个人。
但从心底里,他也完全明白了,韩柔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样子。
所以,韩柔对韩笑的所有攻讦和指责,包括在他面前的某些表演,自然都带有故意抹黑的成分。
他确实很蠢。
但他仍然讨厌韩笑,她永远那么尖锐傲慢,看他的眼神带着讥讽和嘲弄,就好象——
看穿了他的蠢。
秦越低下头,“我很多次言语上冒犯了你,还想抢你的手机,我不怪韩柔,归根结底是我傻。”
说完,他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下,两下,三下。
韩笑其实有点惊讶。
她倒是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毕竟有些事实已经摆在那里。
不过——
以秦越的性格,居然愿意磕头?
韩笑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曾经那个被众星捧月、对她大呼小叫、甚至想要动手抢东西的世家少爷——
如今这么一副丧家犬的样子,象是被打断了脊梁,只能匍匐在地上。
一遍一遍磕头。
直至额头发青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