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新华书店回来的第二天早晨,小布开始闹肚子,也许是吃了曹耕农做的饭菜,或者晚上着了凉,一个人在单身公寓整理相机里的照片。
刘家桥画画有一个习惯,在画作的右下角,工工整整标注自己的名字和日期。陈警官按照时间顺序,把冲洗出来的照片贴在办公室内间的墙壁上。医院大楼门前的“广场画”标注的时间是“1990年4月19日”,从时间上推算是康胜医生被害前一年零两个月。在陈警官的印象中,当时广场周边小商小贩云集,广场靠南是三家小餐馆,店名简单易记,依次叫一号二号三号小餐馆,主要经营早点和夜市。那时生意好,小餐馆门前摆着露天的桌子板凳。
陈警官从文史馆找到当时的实景资料图,拿来与刘家桥的画作比对,陈警官发现靠南的三家小餐馆没有出现在画中,取而代之的是三把太阳伞,其他的地方基本可以逐一映射。
小布身体恢复,精神头十足来上班,陈警官把这几天的想法说给他听。陈警官翻开十年前的调查资料:康胜医生一般是每天早晨七点二十(前后时间不会误差五分钟)在广场靠南小餐馆前吃早餐,喜欢坐在二号餐馆露天的桌子边,用时一般是一刻钟左右,然后步行去急诊室上班。当年的刘家桥已婚,她的妻子在广场马路边守书摊营生,如果他留意康胜医生,会很快发现康胜医生的这个习惯。假如他起心下泻药,只有这个机会,也存在这个可能。
“拉肚子太难受了。”小布想了想,接着问,“刘家桥既不是早餐店的老板,也不是早餐厅的服务员,就算他想给康胜医生下泻药,怎么做得到呢?”
“这个问题,我反反复复想过。”陈警官指着“广场画”,对小布说,“当年这个地段的早点在县城有些名气,来这里吃早点的人很多,我那时也来吃过,有点乱。有没有这种可能,刘家桥趁乱或者制造点混乱,然后神鬼不知地下泻药呢?”
“恩,不排除这种可能。”小布沉思道,“可是,陈警官,您不觉得这个活儿难度有点大,弄不好会搞砸的,我觉得刘家桥不会选择这种有可能出错的方式,这不象他的风格,因为天气预报夜晚的暴雨不能错过。”
“他的风格?你领教过?”陈警官觉得小布常有惊人之语。
三天的休息似乎闭关修炼一般,小布病愈后整个人显得清瘦干练,“趁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出错。我觉得有一个疑点,就算是刘家桥通过掩蔽的方式在康胜医生的早餐中下泻药,那他又怎么能肯定康胜医生下晚班乘公汽时,刚好要在菜市场站落车去公厕呢?”
“小布,你可记得曹耕农说自己拉肚子时,无意中说过一句话?”这几天压在陈警官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想让小布直接点出来,但小布默默地摇摇头。
“曹耕农说他拉肚子拉得很厉害,要半小时跑一次茅厕。”陈警官当时将曹耕农的这个描述记在心底,因为从中心医院站乘车到菜市场站刚好就是半小时的样子。康胜医生晚班后,在下班出门前,按常理会上一次厕所,如果康胜医生拉肚子的频率大约是半小时的话,他乘车到了菜市场站时,就会急着找厕所。
“哇,我想起来了,这半小时居然是刘家桥早就算好的。”一般惊呼,
“是的。可以这样推测:第一步,刘家桥首先自己在医院门口乘坐6路公汽,然后到菜市场站落车,测算出用时半小时左右;第二步,他要保证所下泻药发作后,至少在24小时内有效,并且一般要半小时左右拉一次肚子。”
“这可不容易,这也太难了,什么样的泻药、多少剂量才可以?他又不是专业药剂师。”小布仰头、低头、又不住摇头,三个动作不断交替着,陈警官看着都头晕。
“谁说他不是‘药剂师’?难道你忘了,在唐镇风湿专科,郭老中医不是带过郭大几年吗?”陈警官提醒小布。
“刘家桥用的泻药可能是中药制剂?”小布张大了嘴巴,从牙齿的缝隙中,他厚厚的舌苔还没有褪去。
“是的,他用的不是西药而是中药,这样他可以控制剂量。”也就在前天,当陈警官路过一家中药药铺时,一种不可名状的意识突然从脚底像电击一样直通后脑勺——早年的刘家桥曾经在风湿病诊所当过学徒,用的处方之一不正是下泻祛湿吗?
“会是什么样的中药呢?”小布似乎闻到了中药的草香。
“最好是粉末状的中药,这样可以快速溶解在热水中。”陈警官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白开水。
“那他怎么做到控制半小时的药效?具体剂量是多少呢?”小布对用中药心里赞同,但是对剂量大小提出质疑。
“一个办法:试。”
“试?怎么试?”
“先做试验。”
“用人来做试验,找到那个所谓的半小时剂量?”
“是的。”
“那个人会是谁?”
“报社同期的校对工涂和平,时间点上吻合,我们可以大胆猜想。。”
“找身边人试验可以观察,是吗?他会偷偷记下涂和平上厕所的频率和时间。”
“是的,这点很重要,不然试验没有意义。”
“为什么是涂和平,而不是曹耕农?”
“因为实验需要反复比较,曹耕农说他平生就那一次拉肚子特别厉害,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他。”
“恩,曹耕农是说过这样的话。”
“上回我们去涂和平家,涂和平说他喝酒时不小心得罪了刘家桥,刘家桥开始排挤他,再加之那段时间反反复复拉肚子,视力也不大好,早早就申请退休了。”
“涂和平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身体不适提前退休是被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我只有在中国古典小说里看见过。”小布被激怒一般义愤填膺起来。
“别激动。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想想,人的体质有差异,况且刘家桥与涂和平年龄相差近二十岁,所以通过在涂和平身上试验的剂量应该有所调整。”
“继续试验?”
“恩。”
“这次找谁来试验?”
“你想?”
“他自个儿?”
“对,我们想到一起了。刘家桥和康胜年纪相仿,他只要在涂和平身上试验剂量的基础上稍加调整,找到最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半小时剂量’,就可以八九不离十了。”
小布鼓着腮帮子,默不作声。
“如果说第一步用涂和平做试验,还有迹可寻,第二步用刘家桥自己做试验,就纯属推测了。小布,你觉得这个推测合理吗?”陈警官有点不放心自己第二步推理。
“如果没有这个第二步,他就不是刘家桥了。这符合他的风格。”小布满口赞成。
“一口一个风格,你觉得刘家桥是什么风格?”陈警官问。
“陈警官,您不是说过,工作生活中有一种人,做什么事就是比一般人要强,做坏事时也一样,这不就是成功者的风格吗?出手不失手。”
“成功者会做坏事,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两个字:说过”
“我用的是‘风格’这个词吗?”
“两个字:没有。”
“年青人不学好,乱用词,还有,你喜欢把我们这里的土话搬过去乱用,这可不好。你呀,跟着我,近朱者也会墨。”
“近朱者也会墨?!恩,这句话是我听到陈警官您说过的最有水平的话,因为这句话对刘家桥同样适用。”
“哦,哪一点适用?”
“曹耕农老实巴交、心地淳朴,刘家桥和他一起呆了六年,依然阻止不了他犯罪。”
“现在说他犯罪为时过早,我们需要找到他下泻药的证据。”
“十年前的泻药,哪里去找?”
“彻查本市中药铺,同时找到十年前在医院广场开二号早餐店的店主。”
第二天,陈警官带着小布大街小巷走访中药铺,查看十年前所开泻药的处方。在陈警官的记忆里,十年前的中药铺就在县城的街心,很远就能闻到股药味,号脉抓药的人排队等待,现今的中药铺设在旧城的老屋里,整个潘市也只剩三家。
一番调查下来,十年前的刘家桥在潘市医院诊所查不出看病记录,这三家中药铺也一样找不到刘家桥前来开药的证据。
从最后一家中药铺出来时,两个人一路说笑来掩饰内心的失望。
回到办公室,陈警官给小布倒上一杯开水补充水分,小布的身体还有些虚弱。
“当年,刘家桥如果使用的是中医泻药,为什么一定要去买呢?”小布突然问。
“对啊。刘家桥可是学过中医,他可以自制。”陈警官双手捧着桌上的茶杯,“正是因为他懂中药,所以他才会想到用泻药,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正因为他懂中药,所以他不会去买,这样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他以为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哪怕鸟飞过都会留下痕迹。”小布指着存在陈警官办公室里的一叠剪报,“刘家桥在报社写的杂文不是引用了中医中药方面的典故吗?从统计学的角度,反复出现的药名,与下泻祛湿有关的,就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中药。”
“有道理,小布,你把他当年写的杂文给我重新翻出来。”
陈警官又闻到刘家桥文章里那股熟悉的中草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