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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布(4、5、6)(1 / 1)

第一章小布(4、5、6)

4

陈警官看望的病人住在市中心医院住院大楼11楼,从医院停车场落车后,小布从后备箱里提出一袋水果。进入住院大厅,临上电梯,小布看见一楼超市出售鲜花,径直跑过去买了一束康乃馨。陈警官只得排队,等下一轮电梯。

小布左手提着水果,右手拿着鲜花,脖子上挂着相机,站在县级医院的大厅里,就象一个时髦的外地人。陈警官的眼睛眯缝着问,“谁让你去买花?”小布觉得没什么不妥,“看病人买花,早日康复,在省城很平常啊。”“哟,省城,直接说我们县城土好了。”陈警官走进电梯,“这个病人,康复不了了。”

1105病房的门虚掩着,陈警官轻轻一推,走了进去。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病床上,见两个人进来,在床头柜上摸眼镜,颤颤巍巍地戴上后,才看清其中一个是陈警官。

“怎么搞的!住院一个多月了,也不招呼一声。”陈警官看望住院的病人,开口也是一句“怎么搞的!”刚开始,他分不清怎么搞的之后是问号,还是感叹号。来潘市半个月,小布总算明白,它象一个万能词,骂一个人爱一个人,问候一个人怨恨一个人,表扬一个人批评一个人,都可以来这么一句“怎么搞的”,但是这句话一定要放在前面,如果放在结尾,别人会莫明其妙,下次找机会,他也要多用用。

“老陈啊,工作忙,就别来医院,我呢,就那样了。”病人指指床头的凳子。

“徐总编,您看起来精神不错。”陈警官坐下来。

小布把买来的康乃馨搁在床头柜上,白色的病房平添了一丝暖色。

“新来的年轻人吧?我一个都不认识了。”病人看着小布。

“新来的,与您来潘县时年纪差不多。”陈警官替小布回答。

病房里只有一张凳子,小布没地方坐,一个人站在一旁,听两位说话,这才知道病人是《潘市日报》一位退休的副总编辑。

“老陈,你还记得啊,当年分来五个大学生,那四位一个个离开了潘县,就我留了下来,办了几十年的地方小报。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骂我一辈子呆在穷山沟里,也不知道挪一个窝,还比不上山里的一只鸟。”

“您没有离开潘县,是您办报办得好,报社离不了您。”

“咦,就是你这句话,骗了我一辈子。当时,报社领导挽留我,说了一句:报社离不了你。我一听,真的就信了。”

“报社是离不了您,我们一家县报,得过全省新闻一等奖。小报大奖,您可是第一大功臣。”

“当年,我们报纸报道康胜医生,拿了省级新闻一等奖,第二年我们报纸订阅量翻了一倍呢。一个地方小报,拿新闻一等奖,我这一生也就拿这一次!”

“您记得是哪一年吗?”

“1991年,小地方出大事,不是我心里愿意看到的。今年十年了吧,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想起来寒心呐。”

“是啊,过去十年了,报社还会发文章纪念康胜医生吗?”

“我退休三年了,管不了报社的事,要是我在职的话,我想我会发几篇。”

“发几篇?”

“不少于三篇吧。”

“过去十年的事,还能写些什么呢?”

“康胜医生事迹,报社该挖掘的都挖掘了。康胜医生遇害五周年时,报社记者发现府河上有一个撑船拾垃圾的老头,穿着一件印有康胜医生头像的t恤衫,想去采访,被上级部门拦了下来,说是不宜宣传,这在过去,可是发评论员文章。”

“写评论员文章的人,都是报社的大笔杆子吧?”

“那是,代表报纸发声,不是什么人随便能写的,由业务总编布置组稿,放在头版,按时见报。。”

“康胜医生遇害五周年,报社也发了评论员文章吗?”

“我那时还没有退休,记得连发了五篇,主要是追忆和激励。”

“您亲自动手写吗?”

“年纪大了,审审稿。哎,老陈,你什么时候对报纸感兴趣了?”

“随口问问。”

“老陈,这么多年,你对我不错,对我那个爱惹事的儿子也很关心,但你对报社支持不够。”

“我一个民警,怎么支持你们报社?”

“那些年,跑政法新闻的记者反映,在警局,你办的案子又大又多,但是你都特别反对见报。”

“不是我喜欢办案子,而是有了案子不得不办,这个顺序不能颠倒,请徐总编谅解。”

“别人一丁点事,巴不得上报露脸,你呀,就是死脑壳,快退休了也就是一个副股级吧,连一个中层都不是。”

“您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年代大学生,在地方小报一辈子,也就是一个副总编辑吧,您大哥就别说我二哥了。”

小布在一旁听着两位“大哥二哥”相互揶揄,难怪在警局中层干部大会上没有见到陈警官,因为陈警官不是“中层干部”。

怎么搞的?小布喉咙里咕哝着这句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

“来,小布,为我和徐总编来一张合影。”陈警官站在病人的床头了。

小布举起数码相机,说声笑一个,连拍了几张。

“这种相机,不带胶卷的,比我们用的可高级。”

陈警官没再讥讽小布脖子上挂着菜罐子或者地雷。

在回警局的路上,小布开车,今天看望一个病人,似乎与案子无关,跟着陈警官不是闲谈就是些闲事。

陈警官坐在后座上问小布,“小布,你从省城来,你说说,为什么肿瘤不容易发现,一发现就是晚期?”

“隐蔽性强吧。”小布打着方向盘上了府河大道。

“肿瘤隐蔽性再强,有发现的一天,有些案子,石沉大海,不见天日。”陈警官突发感慨,小布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命案与肿瘤相提并论,仿佛有的命案如同不被发现的肿瘤。

“不是说命案必破吗?石沉大海的案子会越来越少,等康胜医生的案子破了,我们一定要登报宣传。”小布按了一下警车喇叭,似乎在心里宣示什么。

“你一个新来的家伙,上班几天,就琢磨着登报。”停车后,陈警官把小布甩在身后,“你去吃中饭吧,不用管我。”

“夜饭呢?”小布担心陈警官又不要自己。

“你吃你的,妈的,还知道夜饭,有干饭吃就不错了。”陈警官不知道是骂谁。

5

病房床头柜上,上回送的康乃馨开得正好。

时隔半月,小布陪着陈警官再次到市中心医院探望徐总编,老报人精神比上回差了很多,深度近视眼镜架在浅浅的鼻梁上,半躺着与陈警官说话。

陈警官随身携带一个黑皮老式公文包,小布把虚掩的病房门给关上。

“徐总编,您气色不错。”陈警官关心地问。

“遇到生病的人,就说他气色不错。”徐总编摇了摇头。

“报社经常派人来看您吧?您有什么困难,就不要客气。”

“过上三两天,报社就会派人来看看。”

“这回,我们来看望您,可能要麻烦您。”

“上回你们送我的花,我还留着呢。”

两位老相识寒喧了几句后,陈警官接着提起上次他们聊过的话题——关于报纸评论员文章。小布心想上次不是说过的吗?又跑医院一趟,这样打搅病人多不好,徐总编好象精神不济,态度也比上次冷淡了一些。

“康盛医生遇害五周年时,报社发了一组评论员文章,您还记得吗?”

“当时我组稿,发一点随笔散记什么的,后来宣传部门要求报社发评论员文章。”

“发了几篇?”

“五篇。”

“是一天一篇,还是隔天一篇?”

“这个……应该是一天一篇,先组好稿子,连续发五天,刚好一个星期。”

陈警官从黑皮包里拿出一叠报纸,拆分成五个部分,用图钉贴在病床正对面的电视机下方。小布看了一眼报纸的日期,1996年6月份的报纸,距今已有5年时间。小布看不出陈警官是何用意,老编辑也是一脸愕然,在被单之下轻微喘气。

对着贴好的旧报,陈警官从婆婆妈妈的问候,迅速切换成小布熟悉的味道,言语之中开始夹带一位老刑警的锋芒。

“徐总编,这是康胜医生遇害五周年时,《潘市日报》组织的纪念文章,名为‘府河评论’。从1996年6月6日周一开始,周二周三周四各有一篇,可是周五的报纸,你看同一个位置,却没有刊载。”

陈警官用左手食指重重点在那张周五的报纸正中间,原本刊发府河评论的地方刊登的是一则gg。

“第五篇评论文章,它在哪里?”看得出这个疑问在陈警官心里沉淀纠结了一段时间。

“第五篇评论员文章,我记得是隔周,也就是下一周的周二刊发的。”徐总编的手放在额头上。

“徐总编,您是否记得那篇评论员文章?”

“记得,标题是《潘市的明天更美好》。”

陈警官用两根手指头从黑皮包里夹出一张同样发黄的报纸,用备好图钉并排订在墙上,“徐总编真是好记性。”

徐总编笑了一下:“老陈,你不是来考我的记性的吧?”

“徐总编,您今天必须告诉我:第五篇评论文章计划安排哪位评论员写的?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第五篇评论员文章为什么不在当周五而是隔周周二发?这么大的事,报社为什么不处分人?”

“你怎么知道报社没有处分人?”

“我查了报社当年的文档记录,没有因业务工作处分任何人,甚至没有人关注到评论员文章迟发一事,我还查了当年编前会议纪要,证实是您亲自开会布置组稿任务。”

徐总编辑静静听着,黄昏从窗外降临到病房,白色的被单就象一朵惨淡的云,发黄的旧报在电视机下方散发出粉尘的味道,徐总编辑咳嗽几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康胜医生遇害十周年,我把《潘市日报》上有关康胜医生的报道全部剪切来读了一遍。”陈警官取下图钉,一张一张收回报纸。

小布恍然记起办公室里堆砌的旧报和年鉴,也许就是那天他做的旧报笔记,才让陈警官答应留下他,而不是他脖子上挂的数码相机。

“你看旧报文章,还看刊发的日期?隔一周的事,你也要查吗?”徐总编觉得这个老警官不可理喻。

“警察时间当长了,我喜欢……”陈警官做了一个“提灯笼”的手势。

“打灯笼?”徐总编不解。

“找破绽。”陈警官解释。

“那点事叫破绽?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个失误。”徐总编觉得这位老警察小题大做。

“您得告诉我,为什么推迟到下周?”陈警官只想知道答案。

徐老编辑象是在积攒足够的力量,断断续续说起那件隔一周事件:当时没有人注意到这是一个问题,陈警官,你真是一个有心人呐,过了五年,你翻出来,你这个‘灯笼’打到我头上。这么说吧,前四篇评论员文章,我安排人写,第五篇原计划由我主笔,忙晕头,给忙忘了,直到组稿时才想起来,上版面来不及了,后来我赶时间,写好后,隔周二再刊发,如果有错,全是我的错。

小布觉得是时候了,他站在病床前面,接过陈警官的问话,这种假想中的场面,小布在教室里仿真过,今天他有一种在现场的感觉,“徐总编,我来了两次病房,您是一个好人,但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一个五年前文章标题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怎么会忘记写评论文章这么大的事?您得告诉我们,当时安排谁写?那个人为什么没写?那个人与康胜医生是什么关系?”

小布让自己声音尽可能代表警察的正义,就象医生治病一样,警察的天职是追查真相,无论在什么场合,哪怕是追问一个濒死之人,哪怕是一篇仅仅迟发两天的文章。

陈警官从侧面推了小布一个趔趄,“怎么搞的!你吃撑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6

在医院旁边的小餐馆和陈警官一起吃“夜饭”,还是小布来潘市后的第一次,黄昏时分,徐总编辑的儿子也被陈警官叫来。

这个比小布还小的年轻人天生一头卷发,脖子上一条金灿灿的项炼,与病床上儒雅的父亲象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眉宇之中有着父子间特有的印记。

陈警官叫了他一声:“卷毛狗”’。

年轻人回叫一声:“陈叔叔。”

上菜的空隙,陈警官端起茶杯,吹了吹水上漂浮的茶叶,对两个年轻人介绍说:“这家酒馆,过去是做早点的,也就是一个露天小摊,现在都成酒馆了。”

小布那时候没来潘市,自然不知,卷毛也是一脸茫然,但小布听出陈警官对小城发展之快的感叹

陈警官接着问服务员;“有鸡蛋桂花米酒吗?”

服务员摇摇头:“没有。”

陈警官再问卷毛:“你爱吃鸡蛋桂花米酒吗?”

卷毛摆摆手:“闻了就想吐。”

陈警官轻叹一声:“读书人爱吃。”

小布好奇问:“读书人是谁?”

陈警官把眼光移向窗外:“康胜医生,他每天早晨喜欢来一碗。”

在陈警官眼里,康胜是一名“读书人”,每次有人对他说起康胜医生,就象陌生人尬聊,感觉聊不下去,至少小布来潘市这段时间是这样,警察局内部的人希望侦破此案,又彼此回避,大家在背地里用1号来代替,只有陈警官会不时提起康胜的名字。

三菜一汤和三碗米饭很快就端上来了,陈警官与卷毛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小布知道陈警官是请老编辑的儿子吃饭,他在一旁作陪,一个人埋头吃饭。陈警官告诫卷毛要多陪陪父亲,两次到医院探视,一个陪护的人都没有。卷毛觉得冤枉,说他父亲不让他在医院呆着,让他找事做。陈警官关心地问卷毛找到工作了吗?卷毛愤愤不平起来,嚷嚷着说:潘市这世道,哪个不是老子给儿子找好工作,死老头子在位时都不开口求人,现在退休了,放屁都不响。陈警官一时无语,连扒了几口饭,生硬地咽下去。陈警官接着问卷毛:你父亲还剩两个月吧?卷毛回答说:刚进院时,医生说只剩下三个月,现在过了一个月了,慢慢熬吧,迟早的事。陈警官摸了摸卷毛的头:你也知道你父亲时日不多,临终前,你父亲说不定有好多话想对儿子说,所以你要懂事一点,这样你父亲才会走得安心,知道吗?卷毛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有话要说?他那点工资,我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就一个破房子和装着满屋子的书,没什么好交代的。陈警官拍了拍卷毛的肩膀:难说哟,你父亲辛苦节俭一辈子,你要多陪陪你父亲,下次来医院,我要看到你的人,知道吗?

吃完饭,卷毛离开餐馆,小布突然想起了什么,拦住卷毛要了他的qq号。陈警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布说现在时兴这个。

小布陪着陈警官从小酒馆出来,向医院停车场走去。

“陈警官,您刚才说康胜医生在这里吃早餐?”小布问。

“是的,你干吗问这个?”陈警官回头望望那家人来人往的餐厅。

“如果一个人喜欢去一个固定地方办事,这个人又出事了,当然值得注意了。”小布解释道,“书上这么说的,我觉得您不是随便说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还听见去了。”陈警官有点象散步,似乎不急于离开这条街,“小布,你知道我们这里把吃早餐叫什么吗?”

“咦,这个我没注意呢,不会叫早饭吧?”小布心想又来了,中饭、夜饭,就剩一个早晨了,小地方就会讲究“吃”。

“叫‘过早’,我们到今天还这么说,外地人也能听得懂,但是不知道来历。”

“又有什么传说,是吧?”小布想起陈警官说过的“夜饭故事”。

“当然有了,每句本地话后面,都有它的来由。传说一个男人到一个女人家做客,女人想留这个男子过一夜再走,但是害羞,不好意思说,于是这个女人要留男子‘过早’,其实就是‘过夜’,意思过一夜,吃完早餐,明天再走。”

“那份早餐一定很好吃,因为那个女人可以准备一个晚上。”

“真是读书人,脑子转的快,就是这个理。”

“这个比什么中饭、夜饭,要浪漫,我觉得还行。”

其实“过早”这个说法,小布好象在什么地方也听过,不单单潘市才有。

“还行?你小子,什么叫还行?”

“您再说说康胜医生过早的事?”

“十年前,这家小酒馆是一个卖早点的小摊点,就在医院广场旁边,康胜医生在这里过早,然后去上班,几乎雷打不动。”

“来一份鸡蛋桂花米酒。”小布想起陈警官在小酒馆说的话。

“是的,每天一份。”陈警官继续说,“康胜医生是一个像时钟一样的人。”

“坐同一张桌子,在同一个位置,来一份鸡蛋桂花米酒。”

“康胜医生就是这样过早的。”

“凶手也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小布推测着说,其实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但这一次陈警官没有骂他“小儿科”,骂他“抖”,他感觉陈警官喜欢和他说说话了,陈警官讲男人和女人“过早”的故事,那些憋脚的普通话也没先前那么难听。

天光微微发亮,小布发动车子,陈警官坐进车的后排。

“今天好象黑得晚一些。”小布边开车边说。

“今天春分,白天黑夜一样长。”

陈警官摇落车窗,似乎是想让天边的光亮在车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在五年前旧报中找出一个破绽,但由于身患绝症的徐总编不愿再多说什么,再去医院调查就显得不近人情。去了两次医院之后,好象再没有地方可去,陈警官又整日呆在办公室里。一个星期过去,小布感觉陈警官似乎在等卷毛给他电话,说说他父亲的消息,但是以一个同时代人的眼光,小布觉得卷毛对陈警官尊重多于信任。

“那个卷毛,会去医院陪他父亲吗?”小布问陈警官。

“也许吧,人总有懂事的一天。”陈警官对卷毛的印象比徐总编对他儿子的要好。

“您想在卷毛身上找点什么?”小布能看出那天吃夜饭的用意。

“是的。”陈警官点头。

“徐总编会跟他儿子说评论员文章的事?好象隔得太远了吧。”小布得到消息,另几个小组都在行动,特别是赵警官带领的第一组,觉得不能在办公室这样呆着。

“等等看。”陈警官似乎不急。

“陈警官,这几天我总在想,不就是一篇评论员文章迟发两天吗?我们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小布说出了自跟着陈警官以来第一个疑问。

“你觉得徐总编像撒谎的人吗?”陈警官没有正面回答小布。

“不象。”

“那他为什么撒那个谎呢?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撒谎,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把撒谎叫什么吗?”

“这……我哪儿知道?”

小布意识到陈警官喜欢把普通话翻译成地方话,象是一条河倒着流似的,或者总想在地方话中找一个映射的词,这个词比普通话还要高明丰富,仿佛这样他才心安似的,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忽人,我们把骗人,说成忽人。”

“就是骗人呗。”

“你看骗字旁边是一匹马,忽人下面是一颗心,忽人要忽到你心里,骗人只是骗到马旁边,徐编辑就想忽人,让我们不要追查。按常理徐总编没必要忽人,工作上的失误,哪个时候都免不了。如果,我说如果,徐编辑不是工作上的失误呢?”

“那是什么?”小布眨了一下眼睛,他不觉得“忽人”就比“骗人”更高深,但是对徐编辑的动机更感兴趣。

“徐编辑是有意为之。”陈警官思绪往前延伸,在这个问题越陷越深,“一篇迟发的评论员文章,不能排除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甚至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小布没有往这方面想。

“是的,我所说的有意为之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计划安排的撰稿人没有按时交稿是有意的,让徐总编难堪;另一层是徐总编故意撒谎,有意隐瞒什么。”陈警官把左手两根手指分别往内弯,“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可以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布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位老警官。

“这个人目前在潘市,而且在职,有可能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陈警官层层推理。

“徐总编不愿意多说,是想保护那个人,至少不给那个人添麻烦,所以才‘忽人’。”小布像被点醒一般,很快就借用了当地关于骗人的话语。

“是的,只有这样推理,徐总编的行为才解释得通。”陈警官把左手往内弯曲的手指又一根一根地拉直。

“那我们怎么找到那个可能‘有意为之’的人呢?”小布觉得这条线索不能半途而废,因为陈警官手头什么都没有。

“过一段时间,我再去找找徐总编。”陈警官面露难色。

“我有一个办法。”小布象是有把握。

“说说看。”陈警官鼓励小布说下去。

“从卷毛身上想办法。”小布站直身子,感觉自己的思路与陈警官合拍起来,“我与卷毛只见过一面,但我觉得他并不坏。他家里一直把他当坏孩子看待,所以他才变成所谓的坏孩子。上次在餐厅,您让他多陪陪老父亲,我觉得他会去的。只要他们父子关系有点好转,徐总编说不定会把自己一些想法告诉儿子。”

“恩……不是没可能……但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卷毛会告诉我们吗?”陈警官倒是尤豫了。

“用qq号试试。”

“什么号?”

“是一个交友软件,陌生人、熟悉的人可以聊天,年轻人喜欢用,我留了他的qq号,但是我不会告诉他我是谁。”

“卷毛会把自己的事告诉陌生人?”

“我觉得吧,有些事向陌生人说更方便。”

“这……怎么说?”

“彼此都是陌生人,不需要谁对谁负责,网上聊天是可以把话说出去,至于对方是谁并不重要,仅此而已。”

“你这是什么原理?”

“陌生人原理吧,本地有这个说法吗?”

“没有,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说什么原理。”

“是啊,本地人说说‘过早’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这次谈话,小布感觉自己占了一次“上风”,陈警官没用过qq,再也说不出本地什么都好,好象本地盛产着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或者说没有本地没有的东西。小布回到307办公室,在计算机上挂上qq号,然后搜索卷毛的号码,试着用陌生人身份加卷毛为qq好友,不久就被拒绝。第二天,小布灵机一动,用女性身份注册一个新号:网名……嗯……想了又想……“柔柔的秘密”,个性签名为“一生守护”,再添加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头像。小布点击鼠标,再次申请成为卷毛的好友,到了晚上,qq界面闪现出对方通过的信息。卷毛的网名很直接,把两个字倒过来——毛卷,一个毫无诗意的名字,甚至有点粗暴,qq头象是一个在森林里奔跑的男孩。

小布偶尔同卷毛在网上打打照面,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在网上混一个“脸熟”。一个下雨的晚上,卷毛暗灰色的头像变成了彩色,小布新注册的号码里只有“毛卷”一个好友,彼此曾经打过照面,两个人在qq对话框里就象密集的雨点一样热络起来。卷毛象是喝了点酒,小布隔着屏幕也能闻到对方喷出来的酒味。

“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卷毛首先发问。

“我小名叫‘柔柔’。”小布对网上这种搭讪的老套路再熟悉不过。

“柔柔的秘密,我说的是后面的‘秘密’,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卷毛说话不拐弯。

“秘密都是不可告人的吗?”小布反问。

“……”对方沉默,打出一串省略号。

“秘密有见不得阳光的秘密,也有为彼此守候的秘密,不愿意说出的秘密,是不想互相伤害,是吗?”

小布在揣摩对方的心理,读书时他选修的专业可是犯罪心理学,对付直言不讳的卷毛绰绰有馀。

“那……你能说说你的秘密吗?”对方的好奇一定是源于自己内心的挣扎。

“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何况我们彼此还是陌生人。”小布故意卖关子,好让卷毛更加信任对方。

“要不,咱们做笔交易?”卷毛发了一个“礼物包”。

“什么交易?”小布感觉对方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告诉我一个秘密,彼此承诺保守秘密。”卷毛试探着说。

小布故意沉默,“好吧。一言为定。”

“女士优先,你先说?”对方很快发过来一行字。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女士优先”,小布答应,“也行,我先说。”

父爱的故事最适合今晚聊天的氛围,小布在心里编造一个希望能打动对方的“秘密”,然后来交易对方的“秘密”。

小布用键盘打好后,检查了一遍,然后点击发送键。

“我有一个76岁的老父亲,是在别人做爷爷的年纪有了我。我父亲特别疼爱我,自从有了我后,每天都锻炼身体,希望人生多陪伴我几年。为了不显老,父亲割眼袋染头发,最怕女儿因父亲年纪大而在同学面前自卑。我使性子发脾气,父亲像做错事一样紧张自责,好象我是爸爸,他是女儿。我读高二时,我父亲与隔壁邻居吵架,邻居大叔是一个记仇的人,偷偷告诉我,我不是父母亲生的,是从邻县孤儿院领养的。我平静的内心一下子起了波澜,趁我父亲外出不在家,我对母亲死缠烂打,母亲拗不过我,只得告诉我抱养的经过,要我答应不能对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会难以承受。我大哭一场,答应了母亲。从此以后,我们母女俩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我也更加爱我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我的老父亲一直到去世,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我的身世。”

“恩,有点感人。”对方没有怀疑小布只是在讲一个编造的故事,“你为你的父亲保守秘密,是为了爱,我的父亲却为一个恨他的人保守秘密,还拖累了我们全家。”

“???”小布连击三个问号。

“我要说的秘密要比你复杂得多。”卷毛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着急,你慢慢说。”小布担心对方变卦。

“好的,我倒着说。”对方想了想。

“行,倒着说更有意思。”小布耐心等待。

过了二十分钟,两段文本发送到小布计算机的屏幕上——

“我父亲比你的养父要年轻一点,他是五十年代正牌大学生,象他这样的正牌大学生,只要文革十年没废掉,改革开放后,好多都用起来,当大官。我父亲一直是一个小报的编辑,在退休前,弄了一个管业务的副总编。你知道县级小报的副总编有多大吗?副股级,是他同班同学里面级别最低的人,但我父亲从不埋怨,还说什么报社需要他。这句骗人的话有多酸,简直酸掉了我的大牙。”

“我父亲生病住院了,昨天是我父亲63岁生日。我母亲卧病在床,我一个人在医院陪父亲。晚上,我买来蛋糕和蜡烛,为父亲过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生日。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在我面前流泪了,第一次说起他人生中的往事。那天晚上,我父亲跟我说的话,在我的记忆中,比一辈子说的话还多。也是那个晚上,我才知道父亲在多年前得罪了潘市一个大领导。”

“得罪领导,会穿小鞋吧?”来自于父亲的秘密,与小布预想中一样。

“五年前,我父亲一个下属,从报社辞职,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但一直拿不到象样的工程,眼看就要破产了。我父亲动了恻隐之心,给当时一个领导打了一个电话,说某某房地产公司投标该局基建项目,符合资质条件,希望力所能及给予关照。父亲认识这个部门的领导,以为多少会给他一个面子,哪怕是敷衍一下也行,没想到被对方一口回绝。我父亲有点生气,第二天又给这个部门领导去了一个电话,说是收到反映该部门在招投标问题一封投诉信,明天报社派人去做深度报道。这个部门领导的口气顿时软了下来,提出能不能先不派记者,你昨天说的事情,在不违反原则前提下,可以公平竞争嘛。不多久,父亲打招呼那家房地产公司第一次中了一个大标,起死回生赚了第一桶金,短短几年时间,就发展成房地产集团公司。我父亲打电话的那个部门领导爬得更快,见到我父亲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是每到提拔重用关键时刻,说我父亲政治上不成熟,说我父亲可用但不可重用,这个领导从此记恨我的父亲。”

计算机显示屏上闪现出一把滴血的菜刀,但小布很冷静。

“你父亲的那个下属,会感激你父亲吧?”小布安慰对方。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父亲帮的那个人,是和他吵架辞职的。”

“那你父亲为什么还要帮他?”

“不但帮他,还帮他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你父亲和他之间有秘密?”

“是的,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不会是你父亲的私生子吧?”

小布刺激对方,感觉卷毛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胡说,我父亲才不是那样的人。我最讨厌我父亲好为人师,自己一生不得志,还自以为伯乐,这正是我与父亲关系紧张的原因。在他眼里,我从小就蠢,长大了皮,反正一万个失望,失望得不能再失望,但我父亲却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爱护得不得了。我曾经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是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你父亲动了心?”

“说来狗血。当年的报社聘了一个校对工,业馀时间爱写点豆腐块的小文章,被我父亲看在眼里,夸这个人没读什么书,但是能吃苦,有天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我父亲有意给他写稿任务,后来暗中安排他写评论员文章,等这个校对工有成绩了,拿出象样的作品,我父亲就向报社领导推荐他,让他从校对工转行当记者编辑。”

评论员文章?卷毛知道的秘密似乎朝着陈警官的疑问在延伸,小布打字的手止不住微微发颤。

“后来呢?你父亲推荐了这个人吗?”小布问。

“没有。闹翻了。”

“怎么会闹翻呢?”

“唉,越说越复杂,我听了头大。”

“慢慢说。”

“当年,潘市中心医院的一个医生,好象是那个叫康胜的医生吧,他遇害五周年,报社要发几篇文章来纪念这位遇害的医生。我父亲暗中安排他来写一篇,他口头答应了,可是审稿排版的当天,他到我父亲办公室交了一个信封。我父亲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幅画。我父亲问他开什么玩笑?他说他写不出来。我父亲大发脾气,骂他不可教,影响报纸的排版。这个人比我父亲还狠,招呼都不打,就辞职离开报社了。”

“是下海开房地产公司的那个人吗?”

“是的。”

“他知道你父亲暗中帮过他吗?”

“他应该知道,但是他一直当做不知道,因为他恨报社,恨我父亲,别看他在电视上风光,他是一个内心狭隘、记恨记仇的人。”

“你父亲后来找过他吗?”

“我父亲说后来找过他一次。”

“找他干吗?”

“他开的房地产公司越做越大,在新闻媒体上到处做gg,报社安排我父亲去找他,希望公司在《潘市日报》做些gg。《潘市日报》在当地办得不错,市民也爱看,照说本土的房地产公司应该在当地报纸上多做gg,可是这家房地产公司从始到终没有在报纸上做一分钱的gg,他宁愿在外地报纸上做gg,然后购买外地报纸,再在街头发给市民。这太不正常了,他分明是做给报社看。”

“你父亲那样看重他,栽培他,暗地里帮助他,那个人一点面子都不给,是有点过分。”小布附和着对方,脑子里开始惦记着那幅画,“你说的那幅画,还在吗?”

“我父亲没多说,但是听口气,他至少记得那幅画。”

“听口气?”

“是的,我父亲说前两个星期,他的老朋友陈警官带着一个年轻人,到病房问起有关评论员文章的事,让我父亲很是吃惊。我父亲说他无论如何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那幅画。今天因为我给他过生日,他一时高兴,与我谈心说这些。”

“是一幅什么样的画?你父亲说过吗?”

“没有,我父亲不愿意多说,要我保守秘密。”

“你父亲是一个好人。”

“好人?我父亲对家人苛刻,对别人好,一直到今天,还夸那个人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才,白手起家做到今天这么大,在电视上风光,说明他当年没看走眼。”

“在电视上风光?是什么意思?”小布不熟悉本地的房地产公司。

“我父亲过生日,电视上播这个人陪市长出席大楼竣工仪式,我父亲指着电视上的那个人跟我说的这些话。”

“你不觉得那个人欠你父亲什么吗?”小布的内心倒不平静起来,仿佛听了一个不公平,甚至背叛的故事,“欠你父亲两个字:谢谢!”

小布激动地敲着键盘,对方有些累了,那个在森林里奔跑男孩由彩色变成了灰白。

小布把今晚的聊天打印成稿,送给陈警官审阅,一个人打着伞回到单身公寓,躺在床上,听着越来越熟悉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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