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第十三区图书馆被geip用最高规格的复合型屏障彻底封锁——包括物理上的钢筋混凝土隔断,以及基于初步研究成果的能量抑制场,该局域被划定为永久性“动态异常禁区”,并由明心道人与范海辛神父暂时留守监控。管理员亨利先生被送往拥有最先进心理创伤治疔设施的机构,但他偶尔从药物镇静中短暂清醒时,发出的那些夹杂着数学崩溃般尖叫和几何图形描述的呓语,让接触他的每一位顶尖医生都感到心底发寒,那是一种理性彻底崩塌后的残响。
在cern的“前沿探索部”主控室,林启几乎进入了不眠不休的状态,全身心投入到对巴黎事件海量数据的深度分析中。尤其是那本黑色金属书籍引发局部规则畸变的完整过程录像,以及其散发出的独特能量特征谱,成为了他研究的重点。
他首先处理的是空间扭曲数据。将图书馆内部那违背常识的空间结构扫描数据输入超级计算机,尝试用各种几何模型进行拟合。标准的欧几里得几何模型几乎在瞬间就宣告完全失效——在那里,并行线相交,三角形内角和远远小于180度,空间距离失去了恒定意义。当他引入用于描述弯曲空间的黎曼几何时,拟合度开始上升。最终,当模型进阶到更抽象、能够描述更高维度空间片段在低维投影的微分流形和双曲空间模型时,计算机才终于给出了一个匹配度超过95的数学结构。
屏幕上呈现出的,是一个在三维空间中无法直观想象,只能通过复杂方程式和拓扑学来描述的双曲空间片段的数学仿真图。它象一个无限重复、自我嵌套、处处弯曲的华丽珊瑚,任何一个点的局部看起来都“正常”,但整体结构却彻底违背了人类对空间的日常经验。
“确认了……”林启喃喃自语,带着一丝发现真理的战栗,“那本书……不仅仅是一个物体,它是一个微型的‘规则转换器’或者说‘现实锚点’。它在自身周围,强行创造并维持了一个遵循高维物理定律的微型时空泡。在我们宇宙的规则框架内,它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排斥和复盖我们熟悉的物理规律。”
更深入的分析指向那本书籍的材质和“文本”。非接触式的光谱与粒子散射分析显示,其金属外壳的原子排列方式呈现出一种长程有序但短程无序的、违背已知晶体学所有分类的奇特结构,更象是某种非周期性晶体或者说?“准晶体”?在更高维度下的投影。而那些暗红色的、仿佛活着的“文本”,经过最先进的信息熵分析,被确认为一种动态的、蕴含信息密度极高的能量拓扑结构,其复杂程度远超人类已知的任何编码系统,包括dna。
“它本身,就是高维物质的低维投影,或者说……一个携带了特定‘规则信息’的信息奇点。”林启得出了更精确的结论,“它就象一枚‘种子’,被撒播到我们的宇宙,然后开始自发地在其周围‘生长’出符合其自身来源规则的时空环境。”
他将这份凝结了无数计算与推理的分析报告整理出来,再次发起了包括安德森教授、张天师和佩尔蒂尼神父在内的四方联合紧急通信。
面对林启提供的、由严谨数学推导和大量观测数据支撑的分析报告,即便是最固执于经典物理范式的安德森教授,也陷入了长久的、近乎僵硬的沉默。他最终缓缓摘下眼镜,用力揉搓着布满皱纹的鼻梁,声音带着一丝仿佛老了十岁的沙哑与疲惫:“林……你提供的这些数据……还有这个双曲空间模型……如果……如果这一切最终被证实是真的……那么我们面对的,将不是任何一种我们设想过的外星生命,也不是神话意义上的神明或恶魔……而是……而是一场基础物理学的系统性崩溃,是整个认知体系的灾难。”
“是认知体系的拓展,教授,也可能是一场生存考验。”林启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他必须稳住所有人的信心,“关键在于我们能否以足够快的速度理解它,找到与这种新规则共存的方式,或者……找到防御其侵蚀的方法。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物理规律,或许只是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
张天师凝视着屏幕上那不断旋转、充满奇异美感的双曲空间数学模型,虽然他无法完全理解其背后复杂的张量计算,但他从“象”与“势”的层面,深刻地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悖逆”与“非常”。他缓缓道:“此物扭曲方直,颠倒乾坤,使清浊相混,阴阳失序,正是‘大道’运行受阻、异端之理显化之确证。若此类‘规则之种’随性播撒,遍布人间,则天纲解纽,地维绝断,万物失其常性,人伦堕于禽兽矣。”
佩尔蒂尼神父则更迫切地想要理解那本书的“意图”:“林,你之前说那些‘文本’是信息……它们到底在传递什么?是来自深渊的警告?是召唤邪恶的咒文?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神谕?”
林启调出了一段经过多次降维、滤波和信息结构翻译处理后的、源自那本书的“低语”内核信息片段。它不再直接引发精神污染,而是被转换成了一种极其抽象、充满了自指悖论(例如“这句话是假的”)、无限递归(如同两面镜子对立照射)和不可判定命题结构的数学逻辑语言。
“根据我目前最深入的破译尝试,”林启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仿佛在宣读一份来自宇宙边缘的判决书,“它不包含任何我们所能理解的‘意义’、‘情感’或‘目的’。它更象是在……持续不断地执行一段‘自我验证’和‘自我定义’的程序代码,并向周围环境进行广播。它在用我们宇宙的底层信息信道,反复地、冗馀地宣告着:‘我即存在,存在即此规则。此规则为真,因我存在。’它是在强行向我们的现实灌输它自身的存在性公理。”
他环视通信界面上神色各异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最终让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它不是在沟通,不是在侵略,它甚至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这个‘宇宙应用程序’的独立存在。它只是在……运行它自己。而它的运行,其副作用,就是在不断地、无差别地复盖和改写我们的现实基础。”
这个结论,让所有听到的人——从追求终极真理的顶尖科学家,到探寻天人合一的修道高真,再到信奉唯一至高神的虔诚神父——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于存在本身被否定的冰冷寒意。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怀着恶意的敌人,而是一个绝对冷漠的、按照自身逻辑运行无误的“绝对程序”。而地球,乃至整个可观测宇宙,似乎都只是这个程序运行过程中,一个可以被无意间、也无所谓地“格式化”的存储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