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地下百米，“前沿探索部”的主控室内，时间仿佛流淌得比外界更加粘稠。空气中弥漫着低温泵持续的嗡鸣与服务器散热风扇构成的低沉白噪音，象一头蛰伏巨兽的呼吸。林启博士站在巨大的全息控制台前，身影被屏幕上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已经在这里连续工作了超过二十四小时，眼白布满了血丝，太阳穴处的血管轻微鼓胀着。手边冷却了许久的咖啡杯底，残留着深褐色的渍迹。他刚刚运行完又一个基于修正后超弦理论的数学模型，试图拟合七十二小时前那次震惊内部高层、却对外严格保密的异常事件。
格林威治时间零点整，cern协调的全球引力波观测网络（ligo、virgo、kagra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锤同时敲击，记录到一组持续时间极短、振幅却远超任何理论预言——包括最极端的中子星并合或原初黑洞蒸发模型的时空涟漪。它来得突兀，去得干净，没有前兆，没有馀波，就象有人在时空结构的琴弦上，用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精准地拨动了一个音符，然后彻底消失。
事件被内部编码为“回响”。主流理论物理学界倾向于是“前所未有的量子引力效应显现”或“分布式探测器网络遭遇极小概率的协同故障”。毕竟，它违背了广义相对论对引力波产生机制的基本描述，也挑战了现有宇宙学模型对能量尺度的认知。
但林启，凭借其横跨东西方的独特学术背景和那段不为人知的隐秘修行，嗅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息。他没有停留在引力波数据本身，而是立刻调取了他私下设立并持续维护的“非经典能量场背景波动监测网络”在同一时刻的记录。
结果让他从脊椎骨升起一股寒意。
在他那套基于东方“气论”和现代量子场论结合改造的传感器数组上，“回响”发生时，记录到的不是简单的“涟漪”，而是一场席卷全球的、结构精密的信息风暴。一种蕴含着极高复杂度和非随机智能特征的“能量签名”，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扫过整个星球，其模式不象任何已知的自然现象，更象是一种……编码过的信息包，或者说，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结构的投影。
他将这份被视为“非主流”甚至“荒诞”的灵能监测数据，与官方严谨的引力波数据并列，找到了他的导师，cern理论部负责人，安德森教授。
“教授，请看时间同步性，”林启在全息屏幕上划出两条完美对齐的峰值曲线，“ligo的时空曲率畸变，与我的灵能背景辐射暴动，发生在同一微秒，误差小于我们的时间校准精度。这排除了巧合。”
安德森教授，一位将一生奉献给标准模型和广义相对论的老派物理学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眉头紧锁，如同面对一道充满挑衅的难题。他审视着林启的数据，眼神中混合着学术上的审慎和对“非科学”范畴本能的不信任。
“林，”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逻辑依旧清淅如刀，“你的‘灵能监测网络’，其传感器原理基于你对东方‘灵气’假说的个人诠释，其校准基准甚至无法在现有物理框架内得到严格定义。用一套创建在未被证实假设之上的观测结果，去解释另一套同样异常但至少基于坚实物理原理的数据，这并非科学的拓展，而是……方法论上的冒险。”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奥卡姆剃刀告诉我们，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最接近真相。或许存在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地球物理机制，或者近地空间环境的大尺度扰动，同时影响了ligo的激光干涉和你的……嗯，‘气场’传感器。”
“但现有的所有模型都无法解释这种联合信号的强度和瞬发性！”林启试图保持冷静，但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一丝急切，“无论是地核活动、太阳风突变，还是暗物质流冲击，其能量传递模式和频谱特征都与我们观测到的截然不同。它就象……有人用我们完全不懂的语言和编码方式，同时在我们的收音机（引力波）和电视机（灵能场）上播放了同一段信息，而我们甚至连信号调制的原理都无法理解！”
“那更说明我们共同的‘接收器’——无论是ligo的真空管臂还是你的晶体传感器——可能存在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在极端条件下的共同响应机制。”安德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林，我欣赏你的才华和跳出框架思考的勇气，这正是在cern设立‘前沿探索部’的初衷。但科学的基石是可重复、可验证的实验和自洽的数学描述。在找到更坚实的证据之前，我建议你将精力集中在用常规物理模型分析‘回响’的引力波数据上。至于你的灵能数据……或许可以作为一种……有趣的哲学思考素材。”
沟通再次陷入僵局。安德森教授带着对未知的谨慎和对现有范式的维护离开了。
此刻，林启独自面对着他的屏幕，仿佛一个孤独的守夜人，凝视着宇宙投来的一瞥谜团。他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包括一些极为边缘的宇宙学假说，去构建数学方程，描述那瞬间的信号。屏幕上，偏微分方程、张量计算、拓扑群论符号如走马灯般流转，构建出一个个复杂而精美的理论框架，然而一旦与那短短数秒的真实数据接触，这些框架便如同沙堡遇潮，迅速崩塌，只留下刺眼的红色“error”（错误）标识，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知识的边界。
无效。全部无效。
那信号象一个结构无比精密的锁，而人类文明积累的所有科学知识，甚至最大胆的猜想，都找不到一把能插入其中的钥匙。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对未知的敬畏与一名科学家本能的兴奋，紧紧攫住了他。他赖以理解世界的工具，他横跨东西方学识构筑的认知体系，在真正的、来自深空的未知面前，显露出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深深靠进椅背，闭上干涩的双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引导体内那缕得自东方名山的、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先天一炁”，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缓缓流转。这是他在精神疲惫时的习惯，能有效抚平焦躁，澄清思虑。清凉的气流始于丹田，循经脉而上，滋养着过度消耗的心神。
就在这时，他个人加密线路的紧急通信指示灯，毫无征兆地、疯狂地闪铄起红光，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通信源的标识，清淅地显示着——中国，江西，龙虎山。